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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耍猴人 镜头中的猴子江湖:用12年跟拍中国最后的耍猴人

2022-02-16 08:17游戏
【编者按】

马曾经是一名调查记者,现在是《中国国家地理》的摄影师,他花了12年时间拍摄了河南新野耍猴人行走在中国各地和中国边境地区的河流和湖泊中的故事。他12年的坚持和认真成就了他的新书《最后的猴子玩家》,最近由铁葫芦书出版。在书中,马不仅展示了他记录了十多年的瞬间,还梳理了从汉代到现在的耍猴历史。本站经授权发布马的序言,原题为《我关心生活在底层的人》。

马洪杰

一个人永远无法逃脱童年的影响。我的摄影之路,原本是在寻找童年记忆中的环境和人。

       我出生在那个全民饥荒刚刚结束的年代。家里没给我留下一张小时候的照片。我的父亲兄妹五人,他排行老四,是家里学习最好的孩子,本可以上大学,因为爷爷有病,为减轻家里负担,1958年7月,他中学毕业后就工作了。当时国家有政策,凡在工厂考上大学的人,一切上学费用由厂里承担。父亲打算边上班边学习,不承想赶上“大跃进”,每天工作长达12小时。上大学的梦想,也就没有了。

我父亲珍藏了一张他婚前的照片,照片里的他很有文采,很漂亮。当我第一次去工作时,我父亲遇到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很大胆,很喜欢他,经常主动和他说话。我父亲也喜欢她,但他担心自己的条件不好,不适合女孩的家庭。有一次,在女生宿舍,他们聊到很晚。当她父亲准备回家时,女孩尽力留下来关灯。这一举动的含义我父亲当然很清楚,但他说“这样不好”就不知所措,起身离开了。从那以后,这个女孩再也没有找过她的父亲。

       父亲20岁时,通过亲戚介绍,认识了母亲。母亲生在农村,和父亲没什么共同语言。1962年,父亲和母亲结婚。母亲很高兴,她嫁给了一个有文化的城里人。

然后是我和我哥哥。从我们记事起,父母就经常吵架甚至打架。父亲遇到问题喜欢讲道理,没文化的母亲不喜欢这样。这些生活中琐碎而巨大的矛盾伴随着他们一生。在那个年代,离婚是一种耻辱,他们不得不将就。

       父亲在洛阳玻璃厂工作。我还没上学时,他总带着我和弟弟上班。玻璃厂有三个门,有的门卫看他带着孩子,经常不让进,他就绕到别的门进去。时间久了,厂里的门卫都认识了这个带孩子上班的男人,在他进门时常说一句“要斗私批修呵”,来刺激他一下。

在我稍微大一点的时候,父亲把我送到了郊区爷爷奶奶家。

       爷爷走路时,腰是弯着的,那是接近90度的弯曲。我问父亲:“爷爷的腰是不是给地主做长工时累成这样的?”那个年代的电影里常有这样的情节。父亲说:“不是,爷爷年轻时家里穷,他用扁担挑着面粉去赶集,回家后把换来的麦子磨成面粉,再去赶集。每天挑着很重的担子赚钱生活,时间久了,腰就弯成这样了。”

爷爷家有两个山洞,一个给自己,一个给舅舅。一天早上,奶奶做了一顿美餐,让我坐在山洞前的凳子上。当时,院子里堆满了新收获的玉米。爷爷对站在院子里的大儿子说:“李璇,你帮我把这些玉米拿到地里的山洞里晒晒。”我叔叔说他没有时间,所以他走开了。爷爷开始自己装玉米。当爷爷背着一个大麻袋,弯近90度从我身边走过吃饭时,那一幕让我震惊。别人肩上扛东西,爷爷腰上扛东西。那个装着玉米棒子的大袋子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

       我放下饭碗,不作声地跟在爷爷身后。我知道他还要爬一个约30度、长近20米的土坡,才能把玉米运到我们住的窑洞上面。我跟在后面,看爷爷把麻袋放下了,我拉着他的手问:“为什么大伯不帮你把玉米扛上来?”爷爷笑笑说:“分家了,他地里有活干,顾不上了。”

虽然奶奶没有文化,但她是一个聪明善良的人。她住的山洞里只有一扇门。为了让房间亮起来,她在门旁边挖了一个窗户,找了一些胶带遮风挡雨,经常漏风漏雨。冬天,她不得不砌砖御寒。我问奶奶:“我爸爸在玻璃厂工作。让他从工厂拿一块玻璃来安装。不能吗?”奶奶说:“孩子,我们马家的人不能随便拿公家的东西,这和偷别人的东西一样不道德。”于是我对奶奶说:“我上班后,给你买块玻璃,放在窗户上,让阳光照射进来。”那时候,我五六岁的时候,给外婆的窗户贴一块玻璃成了我最大的愿望。

       1972年春,奶奶去世了。那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没有实现对她的承诺。

同年秋天,爷爷去世了。爷爷死时没有躺下。他父亲在他身后放了一床被子。爷爷只是弯下腰坐在那里,和我们永远告别。

       爷爷奶奶的墓地在焦枝铁路旁。每次坐火车路过那里,我都会到窗口去看望他们。随着时间的推移,墓地周围盖起了楼房。现在我坐火车路过,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墓地了。

小时候,我很调皮,胆子也很大。我经常带朋友去家里取鸡蛋,在河里抓鱼虾。有一次我爬上玻璃厂30米高的烟囱,被妈妈发现了。我坐在烟囱上,远远地看见她往这边跑。她立即下来,溜了出去。因为这个原因,我被父亲打了。我父亲的教育方式非常传统。他给我讲了很多关于“棍子下的孝子”和“头上的刺”的事情。

       我的一个小学老师经常来我家做家访,她每来一次,我都得挨父亲一次揍。班上还有一个跟我家一样穷的孩子,他也经常因为老师家访而挨揍。那会儿,学校没有少先队,只有“红小兵”。除了我们俩,班上其他同学都是“红小兵”。

1976年夏天,我们小学毕业了。毕业典礼结束后,老师把我和孩子叫到办公室:“我宣布你们俩从今天起就是‘红兵’。”当时学校里没有其他人,所以只有三个人知道我们也是“红兵”。就这样,我小学毕业了。

       我的中学老师里,有一位教英语的印尼华侨。有一次学校开运动会,要求男同学一律穿白衬衣、蓝裤子。那时候社会上流行“的确良”布料,很多同学都用这种布料做了白衬衣。父亲为省钱,用农村织的白粗布给我做了件衬衣,还用漂白粉漂白了。

这位华侨老师看到我是班里唯一一个穿这么白衬衫的。在被讽刺之后,她踢了我一脚,让我站在队伍的后面。那一刻,我遭受了巨大的心理打击。我当时正处于叛逆期,甚至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从那以后,我有了退学的想法。最后还是班主任谢老师做我父亲的工作,我才上完中学。

1983年,中学毕业后,我在玻璃厂的失业中心工作。当时有个朋友喜欢摄影,花了700多元买了一台理光5相机。经常和他一起坐车去龙门石窟、白马寺、关林寺拍照。当年,我们不叫“摄影”,叫“摄影”。大家都称照相馆的主人为“摄影”。没想到,我第一次发表作品是用借来的相机拍的。

       1984年,我也花700多块钱买了一台玛米亚单反相机,开始自己冲洗照片,在报刊上发表更多作品。1989年,因为没钱结婚,我把这台相机卖了。结婚两年后,我又买了人生中第二台相机:美能达700。

起初,我经常在田野、作坊和道路上寻找题材,用镜头唤醒童年记忆中的画面。慢慢地,我对摄影的兴趣变成了我深深的爱。摄影已经成为我生活中越来越重要的一部分。我开始接触一些摄影师的作品:亨利·卡蒂埃·布列松、约瑟夫·考德尔卡和塞巴斯蒂安·萨尔加多

       有一天,我在《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一组“喜马拉雅采蜜人”的图片,心灵深处受到强烈的震撼—原来摄影师还能用如此罕见的视角,传播人类的生存精神!于是我决定,我也要做这样的摄影师。

我毫不犹豫地从工厂辞职了。我相信我能走自己的路。90年代开始拍很多特别的照片。一年时间,我拍了2000多部电影。

       1992年,我和几个爱钻山沟的影友来到河南新安县峪里乡,发现这里都是石头盖的房子,人们还保持着原始的生活习惯。这里有血参、天麻、五灵脂等珍贵药材,都深藏在悬崖峭壁上。我认识了以采药为生的于青发,他和同伴们身系绳索,攀缘在绝壁之上,出没于黄河两岸的大山之中。从1992年起至今,我每年都会和于青发他们进一次山。每次下悬崖拍摄时,他们都用碗口粗的绳子绑着我,并且总是他们先下我后下,极力保证我的安全。当时我就是想近距离拍出最真实的相片。一个摄影师想要有好作品,必须有直面生死的勇气。

       为学习摄影和新闻写作,我先后读过几个学院的相关专业。1994年,我到河南经济日报社当起了摄影记者。后来,我又到河南法制报社做记者。十年间,我做了四家报社的记者。中国的变革很快,很多社会矛盾开始进入我的镜头,一些祈求正义的人也希望媒体给予他们更多关注,认为媒体是化解社会矛盾的一股力量。

刚开始做记者的时候,我有正义感,但是在后来的工作中,我发现我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很多时候,事实调查清楚了,报道也写了,但是不能发表。当普通人跪在我面前,把我当成他们的救世主时,我的心承受不起。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在中国,有些事情是我这样的摄影记者解决不了的。我开始寻找另一种记录方式。我的拍摄开始转向人文故事,记录常见的百姓生活场景。我希望观者能从这些本真而平凡的图片中,品味普通人的生存状态。有些题材和人,我一直跟拍了十多年。

       从1984年有了自己的相机后,我就开始拍老三了。当时没想到以后会得到这么多关注。1989年,有些照片因无处存放,我就烧掉了,现在想想很是后悔。

从2008年开始,第三个孩子“寻妻”的故事开始在渡口出版,后来我收到了刘的一封信。这个纪实视频的话题延伸到了他身上,这是我没想到的。第三个孩子是一个诚实顺从的农民。刘是一个有着更多社会经验的人,他固执地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和正义感生活。他愤世嫉俗,渴望幸福稳定的家庭生活。

       我一直希望能帮刘祥武改变现状,甚至答应帮他找老婆,但是很难。2013年12月2日,《西部招妻》完稿后,我又见到了他。不知他今后的路会怎样。我会一直关注老三和他。我想在我死之前,看看这个社会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

2001年6月的一天,我在洛阳街拍戏,看到几个耍猴人背在背上,就对这群人产生了兴趣,想把他们的生活拍下来。我来河南省新野县樊姬乡万吉村打听猴子戏子,但村民对我这个拿着相机的局外人非常警惕,经常答非所问。直到一年后我才知道,上世纪80年代初,人贩子经常把一些四川、安徽的妇女骗到这里来卖,村里也有人买妇女当媳妇,怕有人暗访。此外,村里的养猴人经常被有关部门以“保护动物”的名义处罚和罚款。因此,他们对陌生人特别警惕。

       经人介绍,我认识了鲍湾村猴场老板张云尧,在他的引荐下,我才得以进入这个江湖耍猴人的群体。我拍耍猴人老杨时,他起初不信任我,直到我和他从襄樊扒火车到成都,然后又扒回来,他才开始跟我说心里话。刚到成都时,下起大雨,老杨他们在高架桥下找了个干的地方,把塑料布打开铺下,我们八个人在此过夜。为了我的安全,老杨他们睡觉时把我夹在中间。我的摄影包和相机装在编织袋里,枕在头下。

一路上,我和老阳一起吃饭。在接火车的时候,我有机会睡在车厢里,但是我没有去,所以我留下来和老阳一起睡在敞篷车厢里。当我在老阳家的时候,他告诉我晚上不要去,所以我和他们一起睡在地板上。老阳感到非常自豪。老阳儿子结婚的时候,我专程去参加婚礼,彩礼也不嫌薄。现在老阳来和我讨论一切。

       老杨家里,也有着和老三、刘祥武类似的故事。老杨的媳妇是买来的,18岁时就被卖到这里。四川省公安厅的人曾来当地解救过一批被拐妇女,老杨的媳妇当时抱着半岁的孩子,最后决定留下。

2001年,《现代摄影》杂志创始人李梅来到河南采风。我坐出租车带了50磅的底片给她看。两天后,她告诉我:“你拍出了中国国家地理的风格。”没想到,两年后,我进入了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成为了一名图片编辑和摄影师。

       到《中国国家地理》之前,我的摄影作品属于纪实摄影,更倾向于情感表达。《中国国家地理》更多的是人文地理摄影,更偏重于报道发现,但和我的纪实摄影也有很大的关联性。我的镜头开始遍及大江南北,每到一处,我不仅仅是拍风光,更多的是拍摄当地人的生存状态。《中国国家地理》给了我一个更广阔的平台。

中国正在经历巨大的变化,有无尽的主题和许多事情发生和消失。有一次,我想拍一个吸毒的人,但是没办法说出来。当时有个朋友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说只要我把杜冷丁放在旁边,那个瘾君子就忍不住答应拍什么。我说那做不到,那就是诱导别人。一位美国女摄影师在印度拍摄妓女。一开始,妓女们骂她,还往她身上泼脏水。她仍然继续拍摄,跪在妓女的对面,她们认为她们是平等的。三年后,当摄影师离开时,街上的妓女都来为她送行。

       2009年,为拍摄《家当》系列作品,我来到西藏墨脱县,在珞巴人的村子里拍摄时,小腿被一条狗猛咬了一口,顿时鲜血直流。如果24小时内打不上狂犬疫苗,就有生命危险。解放军驻藏某部带着疫苗往墨脱赶,同时这边也叫了一辆车准备送我出去,只有这样,双方才能在有效时间内对接上。没有公路,送疫苗的车只能走石子路进来,这时偏偏又下起了雨,而接我的车也要两小时后才能到。我躺在村卫生室的床上,脑子里突然闪过了死亡的念头。我问自己:“我值得为此而死吗?今天会不会是我拍下最后一张照片的日子?”

包扎完伤口,我离开诊所,继续拍摄《住户》。村里的干部莫名其妙地问:“你真的想死吗?”

       当然,最后化险为夷。

       我从事摄影已经快30年了。在这近30年里,我的镜头从来没有说谎。

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从一个很小的角度来表达社会。回顾我当年拍摄的作品,就像看到了孩子的成长。这种情绪很微妙。

       虽然摄影创作是艰苦的,但我从未感觉到精神上的疲倦。我喜欢这样的职业生活。谢谢柴静、杨锦麟、张立宪这些朋友的陪伴,还有我的同事们的鼓励。尤其要感谢家人默默的支持。

如果有一天我老了,我想从事摄影教育工作。我也想把我有价值的照片捐给社会,让更多的人了解摄影,了解我们社会的发展历程。感觉这些工作也很精彩,我会一一落实。

       

2014年春天的北京

       

《最后的耍猴人》,马宏杰/着,浙江人民出版社 2015年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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