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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文学 除了元曲 元代还有文学么

2022-01-23 23:52游戏

历史已经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档案和一堆复杂的史料,变成了一个我们可以理解的过程,需要整理和叙述。这个过程既是消除又是保存,是记忆又是遗忘,一切都要靠选择和发现。找到一些人和事,选择一些场景和时间,完成一个有意义的语言构建,那就是历史。很多人和事都存在于时间中,但只有有限的一部分能成为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史上的元朝可以是一个舞台和一本书,也可以是一个内阁和一群人。自王国维以来,学者们一直用一个阶段、一本书来勾画元朝,而邱江宁则用一个内阁、一群人来为我们描绘元朝。

       如果说文学史研究的着眼点可以抽象为点、线、面三个结构要素,并对应为作家、时段、群体三种研究视角,那么文学史研究的进步,我认为主要取决于面的研究。因为文学史的运动是以群体为基本单位,像冰河那样在冰块的碰撞中奔涌、流淌的。在以往的断代文学史研究中,元代一直是较薄弱的环节——这不是说研究者对元代文学关注之少,而是指注意力都集中在戏曲方面,诗文很少被触及。而关于元代文人群体的研究,更只有徐永明《元代至明初婺州作家群研究》、杨亮《宋末元初四明文士及其诗文研究》等不多的几种专着,学位论文也都集中于江浙一带文人集群的研究。这与六朝、唐宋文学研究中流行的集团、群体研究形成鲜明的反差,也暗示了两者学术积累的差距。

问题不是简单的数量比较。唐宋文学的群体研究不仅涉及作家的地域分布空,还涉及作家在政治结构中的地位和作用。台阁、文冠、周郡、幕府等不同层级的官僚文人及其相应的创作活动都被仔细研究过,而对元代文人群体的研究只涉及地域。这不是研究方法和概念的问题,而是学术界整体投入的问题。在“文学代代相传”的传统观念覆盖下,学术界对元代文学的研究长期以戏曲为主,而对诗文的研究明显滞后。然而,忽视元代诗文是不合理的。经过近几年的整理,在享国不足百年的元代,现存的诗文作品数量远超我们的想象。仅诗歌就有14万首左右,是全唐诗的三倍多。面对如此丰富的原始文献,如果我们看看现有的元代诗文研究,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受到现有研究的薄弱之处。

       但最近几年,元代文学研究明显给人趋暖的感觉,有分量的论着不断出现。其中邱江宁的《奎章阁文人群体与元代中期文学研究》,是我看到的一项重要成果。奎章阁作为天历中元文宗收藏图书、古董以供他和侍臣讲论、清玩的场所,一向只为治文献学或美术史的学者关注,台湾学者姜一涵着有《元代奎章阁及奎章人物》一书,考察了奎章阁的官制及相关文献,关注的重点是它作为书画鉴藏机构的意义。

邱江宁在研究中注意到,元文宗再次即位后,为了加强自己的政治权力,他有意识地将奎章阁学士院提升为正二级机构,下设群玉内司、文博监等职能。,人员从6人扩大到80余人,主持了“元帝官礼”,在他执政期间发挥了极其重要的政治作用。随着元文宗的去世,张奎馆改为文轩馆,其功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然而,从阳历二年到元朝六年的近十二年间,“此机构一度聚集了元朝文化界、政界最重要的人物,一度使元朝的文化建设、文学创作、艺术收藏和欣赏事业相当繁荣”。纵观元代诗歌的整体发展脉络和创作格局,邱江宁逐渐确立了“元代诗歌发展繁荣的真正主力军和推动者,主要是以关阁文人为核心的奎章阁文人群体”的认识,并率先发表了《奎章阁文人与元代文坛》一文,并对相关问题进行了探索。经过几年的努力,她终于出了一本厚厚的专著,全面论述了奎章阁文人集团的文学活动及其对元代文学史的意义。

       全书的论述流畅而充满自信,让人感到作者对自己的研究有着清晰的意识和明确的定位,那就是立足于描述奎章阁文人诗文创作的时代背景、社会心态以及这个群体对时人的实际影响,“期望呈现一个非常独特的馆阁群体、呈现他们很不一样的创作内容以及非凡的时代影响”。这些内容是以往的研究所忽略的,容有较大的开拓余地,但如何在一个较短的时段内展开这些对于元代文学史很关键的问题,仍然是艰巨的任务。邱江宁首先在绪论中辨析了奎章阁文人与元曲作家群活动的年代差异,从而在作家代次及文学趣味上将他们从文学史中剥离出来,为自己的研究对象划出较为清晰的界线。这对于群体研究是非常必要的。然后分上下两编,分别对奎章阁文人群体的文艺理论主张与复古思潮的关系、创作实践的多民族特征与元代中期文坛的南北融合问题展开研究。作者通过自己的论述表明,这两大问题不仅是奎章阁文人群体研究的核心内容,也是整个元代文学史研究的焦点所在。这些在历来研究中较少被触及的课题的提出,不仅凸显了作者的学术眼光,同时也奠定了整个研究创新的可能和基础。

       书的上编是由奎章阁文人与元代复古思潮的关系入手,来展开对这个文学群体的论述。作者指出,“元王朝自建国之初从政治哲学到文化思潮再到主流文化圈都主张复古,元中期后更以程朱理学为官学,而程朱理学正以复古、读经为宗,所以元代文艺复古思潮的掀起是从政治到文化、从馆阁文臣到山林遗贤逸士、自上而下、全方位的,几乎没有哪个朝代像元朝一样,朝廷与民间、馆阁与山林、从建元开始到终元之时,始终贯穿和弥漫着浓厚的复古思潮。”在这一论断下,她从赵孟頫开始,逐一分析其教育背景、文艺思想、创作实践,并注意分辨蒙古人、色目人、南人、汉人不同身份文臣的家学渊源与学术传承,与黄宗羲《宋元学案》所论许衡、刘因、吴澄三派相对应,清晰地梳理了元代中期学术思想和文学思想的承传和流别。以往的研究,对元四家等着名文人也都有所关注,但很少联系奎章阁文人这一在“那个时代获得最多文化资源、掌握最大文化权力”的文人群体的背景来考察。邱江宁在梳理奎章阁几代文人师承关系的基础上,用三章的篇幅分析了他们的诗文理论主张与其创作实践,在诗歌方面着重考察了大量存在的同题集咏诗与纪实倾向、盛行一时的题画诗与意象明晰、出行送别诗与情感平和的关系;在散文方面,则着重分析了以反映现实为旨归、重理性轻审美、重记述轻文辞的写作倾向。第五章“奎章阁文人群体文艺理论在元中叶文坛的深远影响”,则不只限于谈理论方面的问题,也涉及创作方面的实际影响,让我们对一个时代的文学风貌留下全面的印象。

下一部分讨论的元代文学与文化的南北融合,也是一个从未被重视的问题。在中国古代,南北经济文化的发展一直存在着北高南低的差距。但是到了元代,南方的发展整体上开始超过北方,这就决定了北风几百年都不会竞争。在这一历史上最显著的区域文化消长中,元代社会的南北融合进程和反映在包括文学艺术在内的上层建筑领域的南北融合发挥了重要作用。也可以说“元朝几乎是区别于其他时代和朝代的鲜明特征”。作为元代中期文化事业的重要标志,张奎亭及其活跃的文人墨客也鲜明地表现出南北双向融合的互动趋势。用邱江宁的话说,“一方面,北方人被南方精致的文化所吸引,不断学习,不断调整自己的文化气质;另一方面,被征服的南方被北方强大的军事实力和雄壮所折服,不断修整自己的文化气质,寻求被吸收、被融合、被整合的过程。”反映在文坛上,他们形成了一对引人注目的姐妹现象:“北方人搞南风”“南方人搞北风”。

       关于前者,作者概括为:“北人受南方文化影响,在创作中或运用南方典型创作手法进行写作、或以南方风物为描摹对象、或以南方时调写北边风情,其间又不失北人气质,显示出南北贯通,不拘南、北地域之限的风格。”关于后者,作者概括为:“南方文人大举北上,为北方气度、景象、人物风俗、异域宗教等所吸引,所作诗文既溢出南方典型意象,又脱略于南方农耕文明的特征,显示出迥异于南方文化气质的创作现象。”两者以“上京纪行”与“江南书写”为南北文人共咏联吟的主题,并以奎章阁文人代表的当时一批顶尖作家的创作为契机,成为元代文学南北融合的象征性话题。对此作者不是简单地列举出现象即完事,在排开正剧之前,她先讨论了程钜夫这个拉开南北文学交融序幕的人物,正是程钜夫倡议任用南人,并出使南方荐举赵孟頫、吴澄、张伯淳、揭傒斯、袁桷、范曦文等文士北上任职,又身体力行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和文章手笔影响一代文风,这才有奎章阁人才济济的盛况。以此为前提,作者先总论奎章阁文人群体的多民族特征、同题集咏对南北文学融合的影响,再分别申论“上京纪行”和“江南书写”的具体内容,线索清楚,纲举目张,足以让人感觉作者从容驾驭问题、把握全局的气度和能力。

从硕士、博士到博士后,邱江宁师从于章华先生、张先生、先生。这三位老师善于连接古今,视野开阔。邱江宁求助于许多老师,了解了他学术理论的真相,并给予他扎实的文学功底。2008年先完成《中国学术编年史·元代卷》,再在此基础上撰写《奎章阁文人集团与元代中期文学研究》。她以《奎章阁书院教工表》、《奎章阁文人核心成员表》、《奎章阁文人集团重要作家作品的认识与理解》三个书后附录的扎实评价,对以奎章阁文人集团为中心的元代中期文学史作了扎实而精辟的论述。不仅有开放的空结构,还有精致的历史层次。无论是南方文人的北移,还是融入蒙元政权,都可以看到清晰的步伐。读完整本书,我对元代中期的文学史有了一个立体而完整的印象。看完没有比这更愉悦的感觉了。

       当然,出于对一部优秀着作的尊重和更严格的要求,我也想坦率地谈一点我个人觉得不足的地方。首先是上编对奎章阁文人复古思想及创作实践的论述,稍嫌简略。不仅对虞集诗论的概括失之单薄,未提到近年因《二十四诗品》辨伪而被挖掘出的《虞侍书诗法》;第78页谈到揭傒斯《萧孚有诗序》,认为与虞集的诗歌主张几乎完全合辙,似也失之简单,没有注意到他对韦应物的特别推崇;而对创作实践的讨论,相比理论主张又更显得薄弱,比照第三章“奎章阁文人群体诗歌创作的主要特征”从具体类型揭示写作特征的方式,这里本可对奎章阁文人诗歌创作一般倾向略做概括和分析。根据我的经验,理论主张据作者自述和后人评论,比较容易整理,而创作则需要深入钻研其作品才能谈出自己的看法。这需要很大的时间和精力的投入,而目前的项目管理制度却不给学者这种优游,以致学者只能借历史资料的转述和他人的评论来取代自己的细致考察和分析。这也是目前古典文学研究论着中常见的现象,实为学术体制束缚的无奈结果,不足苛求。但作者谈到元代文学去南宋之弊而造大元之新,只是沿袭新朝文士的说辞,而缺乏政治层面的反思,则需进一步斟酌。历史上每当改朝换代之际,新朝修史编书一定给胜朝涂抹一层负面色彩,以凸显彼可取而代之的合理性。唐初对六朝的抨击,宋初对五代的鄙弃,无不与这种“政治正确”有关。元初人对南宋文学流弊的批评,是可以联系历史上改朝换代之际的文学史论来做话语分析的。以上这些感觉和判断不一定正确,谨在此提出奉作者参考,并就教于专家和广大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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