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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时代最后的舞者 广场舞为何被污名化:“文革”一代的大妈向何处去

2022-02-15 18:13营养
【编者按】

对于广场舞者来说,舞蹈是一种重要的生活情趣,大大小小的舞蹈队,已经成为中国现代中老年女性排解孤独、交流情感的团体。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广场舞大妈的形象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笑话,而在污名化的背后,反映的是现代中国女性身份的危机与焦虑,大众之间的矛盾与碰撞空隐含着变革时代的隐喻与讽刺。当我们回顾历史变迁时,我们可能会把这些冲突都归结于它的戏剧性,但目前,仔细辨析的思维视角将决定未来的发展路径。

       本文原刊载于《文化纵横》杂志2015年第二期,授权本站全文转载。

和其他一些社团形式类似,广场舞舞队也能够促进其团体成员精神与性格的内在转变。 CFP 图

“广场舞”成为当今中国备受争议的文化焦点。其受欢迎的原因通常被解读为低价低门槛,或者是集体主义时代传统的复兴。有了这样的解读,“广场舞”和广场上的舞者被接连不断的负面新闻淹没,似乎全社会都把“噪音污染”和“空占领”作为主战场,开始了对广场舞的讨伐。但本文认为,关于噪音与空之间问题的讨论流于表面,希望摆脱争议本身,沿着历史脉络和时代背景解读“广场舞”及其参与者造成污名的深层原因。在“广场舞”的背后,历史、社会和文化问题在更大的维度上应该得到体现。

广场舞的正能量与负形象

像中国大多数城市一样,河南省的中小城市近年来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许多本地居民为了获得更好的学习和工作机会,搬到了大城市,一些移民也搬到了这里定居。居民的频繁流动和新区的建设发展打破了旧的熟人社会,打破了固有的邻里关系。2013年夏天,笔者深入采访了一个城市的广场舞队,从其内部的社会问题进行了调查。研究发现,这个城市的中年和退休女性对舞蹈团体非常依赖,不仅仅是因为她们认为锻炼让她们更健康,更重要的是广场舞营造了一种社会氛围。

       我的研究发现,参与广场舞的许多女性都可以被称作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代孤独母亲”。因为计划生育政策,她们可能刚刚步入中年,就要开始面临独自一人在家的境况,她们的丈夫许多都去了收入更高的外地工作,孩子也从高中甚至初中起就到“教育更发达”的地区就读,更不用提年长的已经上大学和迁居外地成家立业的情况。现有家庭关系中这些变化造成的孤独,都促成了她们对一种替代性的社会关系的诉求。女人们因为被广场舞这样新的团体接纳而获得情感支持,她们也可以更积极的面对家人孩子的迁居、老龄化、还有问题婚姻等造成的种种挑战。促使女性去参加广场舞的具体原因总是五花八门的,但总体而言,孤独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广场舞正是一种疗愈孤独的方式,满足了这些女人对人际沟通和情感共鸣的强烈愿望,正如一种 “心灵按摩”。

当然,舞蹈队也是现存不平等社会关系存在甚至繁衍的地方。首先,贫富、城乡等方面的差异也表现在广场舞队伍上。比如在一些既有城市人口又有农村人口的广场舞队伍中,后者很少成为主角,但通常处于边缘地位。广场舞队不是乌托邦。文化经济资本高的人和文化经济资本低的人混在一起。因此,当前社会运行的社会结构和分工也在广场舞群体中得到体现和运行。但另一方面,舞蹈队确实在塑造新的可能性。舞蹈队中也能找到跨越贫富甚至阶级差异的友谊,广场舞中也形成了不完全遵守商业社会规则的另类社会关系。比如我的调查中,就有“富婆”因为被她面对癌症的乐观精神所感动,与一个普通的“舞者”成为了好朋友。

       和其他一些社团形式类似,广场舞舞队也能够促进其团体成员精神与性格的内在转变。我的一位报告人吴雨花,今年60岁,是当地无线电厂的退休工人,坚持跳广场舞已经一年了,她告诉我,“跳舞以前,我非常内向,而且经常看事情糟糕的一面。我爱和别人比较,觉得自己不如别人。跳舞以后,我开朗了不少,让我发愁的事儿没有以前认为的那么愁了。很多朋友说跳了这个舞以后,觉得我的性格都变了” 。通过舞蹈队重塑的身份认同,也相应地改进了她们其他的社会关系。一些舞蹈队在成员内部约法三章。比如,李红梅所在的蓝色海岸舞蹈队,就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讨论家长里短,只讨论如何使家庭和谐的秘籍”。这种规则的制定一方面说明了广场舞参与者对集体认同的创造,一方面确实使得不少女性能够更加积极的面对日常生活带来的挑战。

与广场舞对其参与者的正能量相比,是这个群体所遭受的社会污名。人们把这些参加“广场舞”的不年轻女性称为“阿姨”,在北方方言中有贬义。如今,它已经成为了又大又胖、不再性感的中老年女性形象的代名词。不仅如此,“广场舞”和“广场舞大妈”已经成为许多脱口秀和笑话节目中固定的“包袱”和笑料。日常生活中人们谈论阿姨、引用广场舞的方式,也说明广场舞阿姨饱受骂名。除了被污名化,我们公司空被忽视也很常见。在实地考察中,笔者遇到了一个叫广场舞的比赛,冠名单位因为担心光靠广场舞的表演不够吸引人,就聘请了一些年轻的舞蹈演员,其中还包括几位孕妇来表演肚皮舞。在随后的媒体报道和人民谈话中,年轻女性的表演成为焦点,而阿姨们则成为零星的点缀。比赛结束后,其中一个广场舞的领队悲伤地说:“最让我伤心的是,我们以为这个比赛真的是为我们设计的,结果还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这句刻薄的话,其实是广场舞大妈在社会边缘地位的真实写照。

       根据戈夫曼对于污名的洞见,招致污名的原因往往是由于被污名者的某些特征与社会对它的期望不同。基于此,人们对“广场舞”一种或含蓄或明确的消极态度就容易被理解了。针对“广场舞”的污名,其实裹挟了两个方面的社会期待:一方面是对它的主要参与者——中高龄女性行为的社会期望;另一方面是对公共空间如何被利用的期待。这两个方面的原因都需要细致深入的解读。

美丽的夕阳还是凋零的花?

       无论是被污名还是被“魅力化”,其实都是社会和文化动态建构的产物。以健身和舞蹈为例,在动态的建构过程中,它们被赋予了积极或消极的符号意义。例如瑜伽已经成为健康、积极、高端的代名词,甚至已成为专属于城市中上层的一种高雅的运动方式。换句话说,人们已经可以通过练习瑜伽而成功地标榜一种品味。而研究表明,瑜伽的“魅力化”与商品逻辑的合谋是密不可分的。与之相反,还有一些舞蹈形式则被主流价值观认为是消极的。比如,在斯里兰卡,一种叫做“Kandyan”的传统舞蹈,它的表演者因为与传统的密切关联而遭遇边缘化。舞蹈研究者Susan A. Reed认为这是由于这种传统舞蹈被它代表的“落后的过去”长期禁锢了,舞者们被认为与“现代”格格不入而陷入一种底层困境。再如Jonathan Noble通过对秧歌的研究,认为对秧歌的污名和舞者多为老年人的身份有关,因为老年人参与舞蹈往往挑战了社会惯常对他们的期待。这些社会期待与老人自我认同的差异包括:社会惯常认为老年人应该是位于社会边缘的,与感官愉悦无关,与性无关,数日子度时光的;而通过舞蹈,她们追求的是一种理想自我:处于社会核心,是社会的财富,仍然有感官和性的吸引力,积极健康生活等等。需要说明的是,正是因为客观生理年龄变老和一些生理功能的丧失,才使得中老年女性在舞蹈中尽情表现性感时不再容易造成违背伦常的后果,因而更容易被她们的家庭接受,她们也才有了机会去拾回自己年轻时被压抑的爱美之心。

讽刺的是,这些中老年舞者与社会期待相冲突的自我追求,恰恰是社会建构的产物。大多数广场舞爱好者都经历过毛时代提倡的“去性别化”。然而,笔者发现这种“去性别化”的烙印在他们身上并不多见。相反,他们对女性和性感的追求在当今社会被逆转和重塑。性感、柔美、苗条的女性出现在商业宣传的方方面面,不断刺激着大妈去追赶这种流行的女性美。比如在学习和参与广场舞的过程中,笔者经常目睹中老年女性尝试模仿一些拉丁舞、爵士舞的动作,比如扭屁股或者做一些性感但难度较大的肢体动作。采访结束后,我了解到这背后的逻辑是:要想保持年轻,就要跟上年轻人,“与时俱进”,比如在舞蹈中模仿年轻人的动作。总之,现在的社会鼓励中老年女性追求性感,却试图压制或剥夺她们追求性感的权利。

       在全球一体化的今天,全世界的女性似乎都有类似的追求。在一些发达国家比如英国,很多老年人钟情摩登系统舞,这与英国社会对老年人行为的期待也有差异,却没有遭致污名。反观中国的广场舞,却成为大众调侃和取笑的对象,这是否提醒我们应当重新审视中国当代社会的包容性?

当然,也有一些女性参与者极力压抑自己对肉欲快感和性魅力的追求:有记者拒绝用“跳舞”这个词,而是用“跳操”来强调广场舞的运动属性和健康目的:她们也不穿短裙或高跟鞋,特别注意自己的肢体动作不要太招摇——很多经历过社会主义历史的“阿姨”确实内化了一种“去性别化”。有的人通过怀旧和怀旧获得快感,有的人通过“与时俱进”获得快感。虽然研究表明后者是广场舞中女性气质的主流,但个体之间的差异非常显著,必须区别对待,这也显示了历史对不同个体影响的差异。

       在观察中发现,广场舞参与者也有不少三十多岁的年轻女性,她们也未能幸免于被污名。这其实也恰恰说明女性在公共场合“扭动”是被社会主流认为不适宜的,主流社会对所有已婚女性的期待——应该是安分地,甚至是一如既往地在家庭内部做好照顾者的角色。其实,近代中国对女性理想社会角色的定义几经更迭。在建国前,中国女性大多只有作为妻子或母亲的家庭身份,她们几乎没有社会角色;建国后的集体主义时期,女性被鼓励走出家庭参与社会劳动,虽然她们同时担负着家庭和社会的双重负担,但后者往往成为评价一个女性的主要标准;改革开放后,女性肩负的“双重负担”仍然存在,但伴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女性回家”的呼声,女性在家庭中的表现逐渐成为社会评价她们的主要标准。在当今社会,生长于改革开放后的80后和90后逐渐掌握了话语权,在他们成长和接受教育的改革开放时代,正是这种回归传统的、保守的、甚至是遵守传统妇道的要求渐成主流的时期。近十几年数度复兴的国学热、女德班现象也都说明了这个问题。“好”女人的标准已越来越绝对化,而广场舞大妈的“舞蹈行为”把她们推到了这一“好标准”的对立面上。因为从表面看起来,她们太容易被误解为是一群不顾家庭只顾自己爱好的女人。不得不说,社会对男女的双重标准从广场舞面临的争议中表现得非常突出。一方面,女性要背负维护家庭稳定的责任——跳个舞都会被骂作搔首弄姿、不守规矩;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社会对男性却要宽容许多,在一些地方文化中,男性在维护家庭稳定方面的责任很低,甚至出轨也被认为是正常和可被谅解的。

也有一些看似兼收并蓄的观点,认为老年人应该跳自己的舞,但这可能就是问题所在。由于中国当代历史的特殊性,老年人没有自己的舞蹈。老人们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跳阳刚之舞,就被视为“文革余孽”;如果你和一些年轻人跳舞,你会被认为行为不端。比如之前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媒体争相报道一群穿着军装在北京跳广场舞的阿姨的照片,似乎找到了铁证来证明她们是“文革复生”的,还有类似的关于跳舞“玩鬼舞”的报道。多家媒体也报道了重庆部分广场舞队为了参加比赛集体穿性感装整容的消息,引来了包括“尊老”在内的更多批评。

       总而言之,中老年女性的自我追求和社会期待的冲突,是广场舞被污名的重要原因。而这种冲突也是社会、文化和历史的共同影响和动态变化下的产物。一方面,当今的商业化社会塑造着女性对美的认识,刺激着女性追求性感;而另一方面,传统和保守的回潮却在一定程度上使社会趋于抵制这种外显的性感。另外,新中国历史上两个鲜明时代的差异和断裂,更使得当今的中老年妇女深深陷入一种身份认同的危机:似乎她们无论怎么选择都无法逃脱社会的批判,这对客观上经历了那段历史的人来说是有失公允的

空与社会期望的冲突

       关于广场舞者占用公共空间的争议,是广场舞被污名化的另一原因。大部分人认为占用公共空间是老年人教育程度低、缺乏公民意识的表现。这种判断看似有理,却经不起推敲。例如,在广场舞爱好者中,不乏社会中上阶层的人,如大学老师、银行高管等等,他们并不是受教育程度低的人群。要真正理解关于空间占用的争议,首先要厘清“空间”和“地方”这两个概念。“空间”是物理性的,而“地方”则有社会和文化属性。当“空间”因一些人使用而被赋予意义和价值感,则变成了“地方”。比如在广场舞中,舞蹈爱好者将公共“空间”变成了她们跳舞的“地方”。认清这点,我们就不难发现,关于广场舞占用空间的争议,实则是关于这些“空间”应该被变成什么样的“地方”,为谁服务的争议,是涉及价值判断的争议。

空内部结构和社会结构是共生和相辅相成的。这意味着人们对空的概念与他们对社会结构的理解是一致的。这里的社会结构包括阶级结构、年龄结构、性别结构等等。比如以前社会认为百货属于空女性的房间,咖啡馆属于空中产阶级的房间,KTV属于空年轻人的房间等等。一般来说,因为空之间的属性大多非常清晰,所以人们往往对这些空的用法有一致的理解。Public 空略有不同,其用法和归属趋于模糊,容易产生理解上的差异。而且由于公众空的知名度,往往被认为是代表一个城市或一个国家形象的重要场所,使得对其使用权理解的差异特别容易引发社会矛盾,在媒体的聚焦下被放大。

       从阶层结构来看,在当前社会,以中产阶层为代表的现代都市主流群体普遍认为一个现代城市的公共空间应该是安静而有序的。而广场舞代表的一种热闹聒噪的行为方式显然和他们的期待有所冲突。经过了几十年的改革开放,这种现代城市的观念在当代中国已经深入人心,而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牢牢掌握话语权的都市主流毫无悬念地碾碎了广场舞大妈们微弱的声音。这就难怪因为噪音问题而被泼粪的广场舞大妈不仅没有得到更多同情,反倒被认为“罪有应得”。这体现了中国当下社会话语权被一种关于“现代和发展”的论调垄断了。而这种看似绝对正确的“现代和发展”的论调却并非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比如在香港,有一些老人不满在公园唱歌受到管制而拉横幅抗议,更有年轻人为其写歌表达支持。

从年龄结构来看,中老年人经历了集体主义鲜明的“毛时代”,从而或多或少内化了那个时代的行为,比如当众跳群舞。改革开放后,当前社会的年轻人和中年人更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强调个人空权利的重要性。这种因经历不同而对大众空行为的不同理解,其实有其合理性,但可悲的是,中老年一代却被贴上了“文革一代”的标签,被社会所鄙视,甚至说“坏人变老”。相应的,代表城市形象的大众空,也被社会主流认为不属于这些中老年人,因为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城市应该是年轻有活力的。在这场冲突中,很多年轻人甚至扮演了监护人的角色,他们都表示阿姨们应该回到包间空而不是出现在公共场合。在国外跳广场舞也引起了一些网友的不满,认为这代表了出国时落后的国家形象。在有关跳广场舞的阿姨在莫斯科红场和卢浮宫前跳舞的新闻报道中,片面评论说阿姨“失去了中国人”。

       而从性别结构出发,很多社会学家认为,空间是性别刻板印象的强化。如前文所述,当前传统的性别意识的回潮,要求女性远离公共场所,回归家庭。在此趋势下,“抛头露面”的广场舞大妈也遭遇了不少带有性别歧视色彩的批判。在现实生活中,她们因为在公共空间跳舞,甚至被一些男性假设是放荡的、可调戏的对象。笔者曾加入了一个名为“快乐的心”的广场舞QQ群,惊讶的发现群简介中赫然写着:“男性请不要申请加入此群,本群只接收女性广场舞爱好者。”群友告诉我,这个群起初是接收男性的。但是,发生过几次男网友向她们传送黄色图片的情况,使她们感到被冒犯和不被尊重。广场舞大妈控制不了在公共空间遭到的性别歧视,她们只能在网络空间塑造一个理想中的没有性别歧视和骚扰的空间。

超越结构差异本身来看,广场舞参与者以中老年女性为主,利用大众空跳舞并非没有道理。甚至更进一步,如果我们站在广场舞参与者的立场来看待这种冲突,或许影响私空房的并不是阿姨们的广场舞,而是私空房的扩张正在侵蚀老人的公空房。在当代中国城市中,超大型超市和私人房地产的扩张可能是挤压公众空的主要原因。正如卢周来所说,中国开发商最大限度地利用土地,私人住宅和公共住宅之间几乎没有隔离。

       当今中国的极速发展,使得社会关系也发生着深刻变化。上文我们提到了空间结构和社会关系的共生性,而这种社会关系的迅速变化也需要相对的空间结构来适应。列斐伏尔认为新的社会关系要求新的空间,他曾经批评苏联的空间设计者们在适应新的生产关系中的失败。可惜的是,政府在应对这种急剧变化的社会关系和空间文化上往往是不及时的。

有人提出了一些折中的方案,比如在室内跳广场舞。这些建议看起来很容易解决问题,但由于可行性低,很容易夭折。首先,外部空房间往往是参与者激发积极情绪的场所。户外空意味着与自然的联系,这是中国自古以来养生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很多人也说在户外应该感觉更舒服。也有阿姨说,每天一段时间的户外活动比待在室内少,减少了很多家庭矛盾。其次,在户外跳舞可以算是一种“习惯”。布迪厄用“惯习”的概念来描述童年时期学到的深层次内化的例子和习惯。它是无意识的,但它对人们后来的行为有着深远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可以理解为,在毛泽东时代,一些女性有过被学校选中,在广场、街道、矿区跳舞的经历,但在当时,跳舞大多是政治宣传舞蹈。我的几个记者被选中表演《打倒四人帮》,所以户外跳舞的“习惯”唤起了他们青春的一些记忆。他们成长的环境真正内化了集体活动和户外活动的行为。最后,在室内跳广场舞无疑会大大增加跳舞的成本,比如空的使用。在这种情况下,广场舞作为对市场化休闲模式的间接阻力,不得不依靠市场逻辑来实现,已经偏离了广场舞的根基。可喜的是,近日,上海等省市的CPPCC委员提出,“广场舞”矛盾产生的原因包括公共空房间稀缺、设计布局不佳的城镇规划,并提出尽快将群众文化健身广场建设纳入新城建设规划,统一合理安排。建议借鉴西方的理念和经验,简单地将老年人的活动转移到室内空房间,这是不够的,因为忽视了他们户外活动的合理性。城市设计师应该在广场舞中看到空的自发诉求,并从这些活动中找到灵感,让城市变得性别友好、老人友好。

       在这个戏剧性变迁的时代,价值观的碰撞从阶层、年龄,性别的维度凸显出来,作为社会热点的广场舞则提供了研究这些价值冲突的样本。无论是从身体行为还是社会空间的视角出发,中国历史和现代潮流的激烈碰撞是广场舞在当今社会尴尬处境的本质原因。年轻人所代表的“现代”越来越成为主导,老年人和他们所代表的历史则越来越被遗忘和视为“落后”。对一段历史的妖魔化认识也造成了对一个群体十分轻易的妖魔化。人类学家罗丽莎认为在现代中国“一个人正是通过消灭文革一代所代表的一切来证明自己是现代的主体。”此言可谓一语中的。通过把广场舞大妈统一塑造为文革一代的“他者”,不少人轻松完成了他们对现代和优越的自我标榜。可是真正的现代性,理应建立在对历史的客观辩证认识和对人的基本尊重之上。广场舞议题正在考验着整个社会能否在冲突中找到出路,塑造一个更加多元包容的文化价值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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