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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凯 林毅夫:媒体和学界并未理解我和杨小凯争论什么

2022-02-18 12:29社会

2014年7月5日上午,一场简单的追悼会在复旦大学附近的一家酒店举行。大屏幕上死者的照片: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站在空旷的草坪上,双手背在背后,温和地微笑着。

他是杨小凯。虽然他已经去世10年了,但他仍然被认为是当代中国最成功的经济学家之一。

追悼会当天,绰号粉丝的张早早地坐在了观众席上。中国著名经济学家黄有光专程从澳大利亚赶来参加会议。由于某种原因无法出席会议的张五常通过视频访问进行了实时发言。

另一位备受瞩目的与会者是世界银行前首席经济学家、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名誉院长林毅夫。他穿着一件白色格子衬衫,坐在第一排的中间。林的到来让青年学者张居延感到“有些意外”。他是杨小凯生前带来的最后一批博士生之一,他的硕士生导师是林毅夫。“没想到林老师会来。”

这种反应让人想起本世纪初的一场学术辩论。2001年底,杨小凯在北京天则经济研究院作了主题演讲。当时的中国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关头:一方面是前三年经济增长冷淡,另一方面是申奥和加入世贸组织两大事件成功。

杨的发言集中体现了当时学术界比较乐观的一方的判断,即发展中国家可以通过模仿发达国家的技术来实现经济的快速发展,不需要走弯路,这就是“后发优势”。

杨小凯认为,正是因为落后国家很容易利用技术模仿经济发展,所以缺乏动力进行有利于长期发展的制度变革。从长远来看,这种发展路径的选择将付出巨大的代价,“后发优势”将变成“后发劣势”。

不久之后,林毅夫写了一篇反驳文章,题目是《后发优势与后发劣势:与杨小凯教授的讨论》。林认为,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最优制度。相反,制度是内生的,与其发展阶段有重要关系。他认为,后发国家首先要利用“后发优势”加快经济发展,制度的完善可以与经济发展齐头并进。

这个话题迅速被放大为一个经济热点事件,学者们也进入了不同的阵营进行辩论。到目前为止,杨小凯和他的对手林毅夫这两位杰出的学者之间的明显差异,仍然是他们各自支持者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些争论本身就构成了中国改革的思想谱系,成为这个过渡时代的独特民族风景。

我到底和张争论什么

杨小凯追悼会结束后,林毅夫接受了《中国青年报》记者的专访。他特地带来了一篇未发表的手稿,长达12000字,题目是“我和、张争论什么?”。五天后,他发来了修订版。“我不认为媒体和学术界真的明白我在和杨小凯争论什么。”他解释道。

在此之前,在杨小凯逝世10周年之际,一些财经媒体重新发布了一篇名为《纪念杨小凯》的老文章,作者是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林毅夫的同事周其仁。许多人认为周的文章是“了解的一把钥匙”。

在文章中,周其仁讲述了他与杨小凯交集的几个片段。1984年他到蛇口时,第一次见到了杨。然后在1987年,他带着杨小凯回到中国进行学术演讲。在路上,杨批评了当时北京一些能够参与决策研究的年轻学者,说他们知识不够,但因为离权力中心近,他们似乎自以为是。上次见面是在学院,听杨讲“落后”。

在那次演讲中,杨小凯提到,他参观了浦东的加工出口区,发现国有公司在85%的企业中占了一半以上的股份,甚至有些高科技风险投资公司是由政府经营的。“这种后发劣势最重要的弊端不是国有企业的低效率,而是国家机会主义的制度化。政府既是裁判,也是球员。”在杨小凯的理论框架下,以双轨制为特征的经济体制必然会带来大量的垄断,而这种制度环境会带来严重的腐败和收入分配的极大不公。

杨的这番话让觉得“有说服力”。“肖凯当然看到了中国经济增长的成就,但他也认为,仍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让我们说国家、私有财产、市场等。分工水平不断提高的制度基础非常稳定...我想说,肖凯可能很难安息,因为他的工作和他探索的问题对他来说不容易安息。"

2014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并继续保持着举世瞩目的增长速度。另一方面,腐败和贫富差距日益成为这个国家必须正视的疾病。

许多人将这些现象与杨小凯关于“国家机会主义”的论述联系在一起。据张介绍,十几年前的言论和思想之所以还在被讨论,“可能是因为他担心的问题现在越来越明显了”。

周其仁在回复《中国青年报》记者的邮件中写道,他仍然保留着2004年《纪念杨小凯》一文中的判断,没有什么新的说法。“意见很多,要经历的考察期很长,帮不了多少忙。”几天后,他回复了另一封邮件。“事实上,在2013年后重新审视深刻的变化,是对你担忧的回答。”

显然,林毅夫注意到这些学者对杨小凯观点的支持。采访中,他认真倾听记者提问,身体前倾,而不是靠在沙发背上。

“我认为,以目前的腐败和贫富差距,我们无法证明肖凯观点的正确性。”他以推广“休克疗法”的前苏联和东欧国家为反例。“他们只是模仿了制度,但今天回头看,腐败是好的,贫富差距是好的,而我们所存在的问题,它们都存在,而且还比较严重。但是他们没有我们的快速发展。”

他的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定。“很多人说我只需要发展经济,不提体制改革,这又是一个误区。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改革,我只是强调在经济发展过程中要根据情况进行改革。因为改革政策的对错取决于时机。”

这个回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的讲话——周说,中国的计划经济20年就要全面完成,但是从1978年开始改革这种计划经济已经30多年了。

记者就此问林毅夫:“很多人认为改革往往是先容易变,再难变。如果再拖下去,改革不会产生惯性吗?”你会想要改变并改变它吗?"

“你觉得什么比80年代的国企改革和现在的国企改革更难?”他直接问:“你不能说后面的改革难,前面的改革容易。1978年,从第一机械部到第八机械部,有8位部长代表国有企业。改变它会比现在容易吗?1978年的农村改革容易吗?所有公社社长都是“地方皇帝”!因此,改革不是阻力的问题,而是判断利弊的问题。改革利大于弊,你不改吗?”

“但谁来衡量利弊呢?你怎么知道你能抓住改革的机会,而不是拖延机会?”记者问。

“首先,学者是否正确把握时机?其次,我们必须承认政府的大部分政策是正确的。如果大部分都不正确,我们怎么能继续以9.8%的高速增长35年?瞎猫只能碰死老鼠一次。”林毅夫的回答并不奇怪。中国经济奇迹一直是他理论框架中最重要的论点之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他和杨小凯最根本的区别。

“肖凯当然知道发展中经济体可以利用后发优势,比如技术、资本、信息等。,并且可以从发达国家借钱而不完全依赖自己。所以经济上有很多后起之秀,追赶的速度可以很快。肖凯看到了这一点,但想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那就是因为后发优势,他对制度的改革掉以轻心,认为不改变不好,甚至认为自己创造了新的人类文明。因为问题被掩盖了,实质性的改革无法提上日程,等到攻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周其仁曾经专门解释过杨小凯的观点。

采访前,林毅夫正在参加一个以降低地方政府债务风险为主题的闭门研讨会。这个问题在日本、美国以及现在的南欧国家爆发,现在也是中国经济必须面对的挑战。

“与‘后发优势’带来的短期效应相比,杨小凯似乎更强调其长期隐患甚至失败的风险。你怎么能证明中国经济不会有他担心的东西?”记者问。

“所以我没有回答你关于输赢的问题。”林毅夫稍微停顿了一下,用一句话结束了话题。“至少在过去几年里,肖凯担心的事情还没有出现。”

从杨曙光到杨小凯,从林正毅到林毅夫

杨小凯和林毅夫关于中国改革道路选择的争论曾被这样描述:“当年最著名的经济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很多人分析中国当代经济的两种范式。”

这场具有标本意义的论争,诞生于改革前途的分歧,而他们人生道路的交汇,则起源于中国改革之初。

1979年在长沙,在湖南新华印刷二厂当校对员的杨小凯正夜以继日地学习,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数量经济研究所实习研究员做准备。远在千里之外的台湾省,在金门当兵的林毅夫,准备横渡台湾海峡。他终于设法潜入大陆,很快就进入了北京大学经济系。

在此之前,他们各自的人生经历都是传奇。林毅夫年轻时崇拜修都江堰的李冰,有“把振兴中华的重任放在自己肩上”的志向。他后来成为了一名明星军官,被蒋经国称为青年榜样,他的野心并没有消失。“每天看到大陆的风景,心里就无法平静。”。

比林毅夫大四岁的杨小凯也有同样的野心。当时他也叫杨锡光,年纪很小。他曾效仿毛泽东横渡湘江,只身前往湖南农村进行社会调查。他是一个共产主义者,认为自己有义务向毛主席报告国家进步中所犯的错误。文化大革命期间,20岁的杨小凯写了一张名为《中国向何处去》的大字海报。他认为,当时中国出现了新的特权阶级,要建立巴黎公社式的民主,就必须进行新的暴力革命。

这张大字海报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康生和江青对这种彻底摆脱官方意识形态的大胆观点怒不可遏。他因反革命罪被判十年徒刑。

从某种意义上说,10年革命和监狱的无常重塑了杨小凯。“在经历了革命的动荡、被剥夺社会地位的痛苦经历、屈辱和耻辱之后,秩序和理性的恢复对我来说就像雨后的阳光。像所有参加革命的旧贵族一样,当秩序和理性得到恢复时,我为我过去的革命狂热感到深深的遗憾。”他曾经回忆道。

他的朋友黄有光和朱学勤认为,政府对杨小凯经济思想的怀疑和警惕与他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经历有关。

林毅夫最初希望在中国人民大学学习政治经济学,后来他来到了大陆,那里一切都是一片废墟,但他因为复杂的背景而被拒绝了。随后,北京大学经济系副主任董文军与他进行了深入交谈。“说话很有分寸,认真严谨。它是一个想要追求事业的人,不像任何特殊目的。”董后来回忆起自己当时对林的印象。

进入北京大学后,这位没有经历过文化大革命、下乡的台湾国立程池大学企业管理研究所研究生,很快就展现了自己的才华,在同学中脱颖而出。

他把自己的名字从林正毅改成了林毅夫,取自《论语》“士不可勇,路漫漫其修远兮”。大约在同一时间,长沙的杨锡光放弃了原来的名字,改名叫“肖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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