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     

戈什哈 瞿兑之:1940年代掌故学何以勃兴

2022-02-23 16:55情感
北京:掌故学家之乐土

长期以来,以北京为对象的历史书写,在如何处理地方与中央双重身份,将地方史与以帝王将相为主要人物的王朝史割裂开来的问题上,面临着困境。贺哲朗认为,北京不仅有共同的过去,还有一段“地方历史”有待发掘。

       掌故可以说是最具有北京这个地方的风土性的史学形态。对掌故学家特别是治近代掌故者而言,北京始终是最便利的所在,不但能埋首于故纸堆中披沙拣金,还可以真切地触摸到那段活的历史。

根据吉果安的《二都督府》,晚清故事迷可以在北京找到抗美援朝的太傅太保,与白头宫女聊开元旧事,拜见老大哥,听70岁左右的老人讲大红灯笼,瞻仰故宫的珍妃井,窥探当年帝王居住的养心殿。甚至北京的每一条胡同都有自己的故事。扫街的可能是二等Goshha,拉车的会有辅助狂潮的后代。开府一方的宗室其实已经成了玩家,即将卸任的军阀的妃子与大车司机相安无事。

       总之,惟有在北京,掌故学才是活的学问,活的历史,而不是一地散碎的文辞。

瞿敦志曾就读于复旦大学

瞿兑之:打出“掌故学”的旗号

20世纪40年代,屈对的活动能力极大地促进了故事和故事研究的繁荣。他拉拢滞留北平的许、谢等人,发起成立“国学整治社”。在南北文坛的共同努力下,他以《中和月刊》为阵地,打出了“学故事、讲故事”的旗帜。

       瞿兑之在沦陷时期的活动能力,得益于他的家世背景与政治履历。据1940年出版的《中国文化界人物总鉴》:

屈队的名字叫玄英,别名伊凯,是一个有文字的旅行。湖南长沙。曲红的孙子。上海复旦大学文学学士。毕业后历任国务院秘书、国史编纂司司长、印铸局局长、河北省政府秘书长、内政部秘书等职。他还曾在天津南开大学、北平师范大学、燕京大学、辅仁大学任教。现任行政委员会秘书长、古学院执行院长。近年来,他专注于地方志和北京历史。

       瞿鸿禨乃清末军机重臣,辛亥革命后迁居上海,以遗老自居。瞿兑之虽是遗民之子,但从他在北洋政府的任职经历看,并不属于所谓“小一代遗民”。瞿兑之在仕途上的一帆风顺,大学毕业后就能进入国务院,多少要倚靠其父在遗民圈中的政治声望与人脉资源。

       瞿兑之在四十年代华北政坛上的一段活跃期,是在伪“临时政府”改组为名义上由汪伪政权统辖的“华北政务委员会”以后。1940年6月王克敏下台,“华北政委会”委员长一职由王揖唐接任,瞿兑之以“益锴”这一别名,随后就任秘书厅长,负责文案、事务各处,但任期未满一年即被免职。这番人事更迭的内幕,据说是王揖唐上台后,把原秘书厅长祝书元聘为顾问,派瞿兑之以原文案处长暂时代理秘书厅长,以待他的亲信夏肃初来京继任。不久夏肃初北上,王揖唐便把瞿益锴踢开,改派夏接任秘书厅长。也就是说,瞿兑之不过是华北伪政权内部权力交替过程中,作为过渡的一枚棋子。

20世纪40年代瞿对之在华北政坛的活跃时期是伪“临时政府”改组为名义上由汪伪政权统治的“华北政务委员会”之后。1940年6月,王克敏下台,王唐毅接任华北政委主席一职,后改名为“伊凯”,出任秘书长,负责文案和事务。然而,他不到一年前就被免职了。这次人事变动的内幕,据说是王上台后,聘请原局长秘书朱淑媛为顾问,派曲兑暂代局长秘书,等待亲信夏素初来京接班。北上后,王把屈赶走,派夏去当秘书。换句话说,屈对只是华北伪政权内部权力交替过程中的一枚棋子。

瞿对写给桥本茂雄的信使用了“伊凯”这个别名。

掌故学的阵地:《中和》月刊

瞿对之在北方倡导“故事与故事之学”的主要阵地是他主持的《中和月刊》。

       该杂志社创立于1939年12月,瞿兑之任总编辑。值得注意的是,《中和》月刊的经费来源,其资本数目有三万元,一个月的经费需五千元,由新民印书馆支付。而新民印书馆是日伪背景的出版机构,由经费来源可知《中和》月刊能在沦陷北平维持四年之久,直至抗战胜利前夕方才停刊绝不简单。《中和》月刊宣称以“研究学术、灌输知识、发扬东方文化、树立民众信念”为宗旨,前两条符合它作为学术刊物的自我定位,“东方文化”云云则带有日伪的官方色彩。

《中和月刊》的出版,应该是出自瞿堆之手,说“世间一切问题都逃不开历史的因果”,并从这条线索中寻求解决之道。就具体内容而言,《中和》月刊更注重史料的挖掘和介绍,不掺杂过多的政治宣传,可以算是敌占区比较低调和平淡的学术刊物。编辑声称“他不敢随便有什么意见,而是冷静地研究了各种可以研究的材料,进行了实事求是的学术研究,以供查看和选择”。这种“评判空平衡”的态度得到了北方文艺界和学术界的一致认可。

国学补修社:开讲不如坐谈

20世纪40年代,瞿堆手中的政治活动能力和出版资源,不仅需要志同道合者的支持。许、谢、等人在《中和》月刊上为他撰文。据说许还担任过杂志的编辑。这群滞留北平的学者是怎么聚在一起的?谢纲在为《儒林外史稿》作序时回忆说,他和许是在事发后一年走得更近的。他刚从香港回到北平,在家无聊,经常和曲对之、许、柯、孙念西、穗、等人吃饭聊天。每个人谈话的内容,上上下下,古今中外,没有一定的范围,但都是在孤独中,互相牵挂。不久,瞿对之发起了“国学整治社”,招齐了众人一起讲学。

       瞿兑之创办的“国学补修社”是一个私人组织,以利用业余或课余时间研究国学为目的,类似私塾的性质。除瞿氏自任社长外,另有导师数人,轮流讲习。徐一士、瞿兑之讲历史掌故,孙念希讲古文诗词,孙海波等讲金石。“国学补修社”开办之初,设在东城黄米胡同瞿兑之家中,后改在西城宏庙胡同的孙念希宅。据听讲者回忆,“补修社”本是一个研究性质的小团体,导师们一面彼此切磋,一面诱掖后进,听讲者多半是大中学生或职业青年,所以采取谈话的方式,不像教师在讲台上授课那样死板,也不像朋友间聊天那样随意。每星期聚会一次或两次,先生和学生爱到不到,并不强迫。

瞿对之将自己在“国学副刊社”讲授的内容整理成读书笔记,在《中和》月刊连载,定名为《修斋记学》。从这份讲义中,我们可以看到,补习社所教的“国学”并不是系统的文史知识,而是“碎片化”的阅读体验。其中一位谈到“与其坐下来,不如好好谈谈”:

       公众讲学只可一人阐发,每苦学者有听受而无问难。即资质颖异之人,所得亦终有限。若咫尺之间,从容坐论,纵使学者并不发言,教者亦可于容色之间窥见其所领会者为何,所不注意者为何,所不能解者为何。随方引喻,务期相悦以解而后已。

       故瞿氏主张“师非亲不可也”,从这条札记可以看出“国学补修社”的授课形式及背后的办学理念。“补修社”的顶梁柱当属瞿兑之和徐一士。听讲者对这两位先生的印象稍有不同:“瞿先生是亲切里面带有严肃,一开口便令你不自觉的聚精会神的去领略;而徐先生则是亲切里面含有慈爱的意味,使你在不能不聚精会神之外还感觉到像家人父子促膝谈心时的情趣。”补修社采取私寓坐谈的形式,确实有“博习亲师”之效。

因此,屈的观点是“师不可近人”。从这张读书笔记中,我们可以看到“国学补救社”的教学形式,以及背后的办学理念。“修社”的顶梁柱是瞿堆和许。观众对这两位先生的印象略有不同:“曲先生善良严肃,你一开口,就会不自觉地全神贯注;徐先生为人善良,蕴含着爱的意义,让你情不自禁地集中精神,感受到像家人、父亲一样谈心的乐趣。“补习班采取私下坐谈的形式,真正起到了“向别人学习,向老师学习”的效果。

瞿堆为徐的书题词,两人都是国学补救社的台柱。

掌故学者的身世与素养

轶事研究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学习轶事的学者的出身和修养。作为20世纪40年代倡导逸闻研究的核心人物,瞿对之的家世和知识结构或许更能反映逸闻是如何学的历史渊源和内在限度。瞿对之出生于晚清所谓的“书香门第”。根据刘玉生的《史记·杂记》:

       当时中国社会,读书风气各别,非如今之学校,无论贫富雅俗,小学课本,教法一致也。曰书香世家,曰崛起,曰俗学,童蒙教法不同,成人所学亦异。所同者,欲取科名,习八股试帖,同一程序耳。世家所教,儿童入学,识字由《说文》入手,长而读书为文,不拘泥于八股试帖,所习者多经史百家之学,童而习之,长而博通,所谓不在高头讲章中求生活。崛起则学无渊源,俗学则钻研时艺。春秋所以重世家,六朝所以重门第,唐宋以来,重家学、家训,不仅教其读书,实教其为人,此洒扫应对进退之外,而教以六艺之遗意也。

只有那些不用在高高在上的讲学篇章中谋生的贵族子弟,才能免受八股的毒害,从小游走于百家经典和历史之间,甚至有足够的时间去谈论"闲书"。

       瞿兑之追述他早年读书治学的经历,虽从就读于书塾及京师译学馆谈起,但仍是以家学为主。经其父瞿鸿禨的指点,瞿兑之从顾炎武《日知录》入手,“自是始知有所谓经学、史学与夫经世致用之业”。他早年涉猎的领域,从文字音训之学,到书法、器铭、舆地、清儒家法、医书、古琴、算学、画谱、诗文,但皆浅尝辄止,“病在太杂不专耳”。瞿氏自我检讨说:“年少未窥述作体制,徒具优孟衣冠”,或许是自谦之词,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说,治掌故学者多半是“未窥述作体制”的杂家。

1911年后,瞿家在上海生活,瞿对在遗民圈子里来来去去,这是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在上海期间,曲兑“放弃了旧技能,去学校治疗英语和数学”。虽然在西学上没有很深的造诣,但至少外语流利,声称“希腊拉丁语、现代俄罗斯、德国、法国、意大利都略知其结构”。单就语言能力而言,屈队可以和老是执着于缺陷的老老少少区分开来。他的知识结构和学术视野不再局限于传统的百校经史研究。它把轶事研究定义为一种系统的、专门的研究,显示了西学的影响。

       瞿兑之计划完成的四种着作:一是梳理古今社会风俗的变迁;二是鉴别时代的方法,以“艺事”为中介,“器物形制”、“语言思致”为表里;三是打破文史的界限,编一部“新文选”;四是以“道光学术”为题,因在他看来,“古近学术变迁,道光一朝实其关键”。由这四项着述构想,可以见出他的学术眼光、学术抱负所在。

瞿氏自称四十岁以后献身历史。除了个人的读书兴趣之外,瞿敦志的巨大便利还在于他的家庭背景和人脉:“年轻时跟着北京公馆,稍微研究一下老章,长访文房知言,好好看看近代野骑杂史。他还可以举出一个轶事来证实他的晚年。”对他来说,他的故事不仅仅是高文典书籍中的刻板知识,更是一部可以用自己的人生经历来验证的活生生的历史。

       瞿兑之对掌故学的建构,散见于他自家着作的序例中。如1944年冬为《人物风俗制度丛谈》作序时,称杂家最有益之学“莫如讨人物事迹之坠逸,溯风俗制度之变迁”,若能将近代掌故萃为一编,“大则可以考见时代升降文化递嬗之迹,小亦足以匡谬正俗,裨益见闻”。书名中的三个关键词“人物”、“制度”、“风俗”,再加上“近代” 这一时段限定,便基本上足以涵盖瞿兑之对掌故学的定义。

       掌故学的旨趣不止存录客观的历史知识,亦非单纯为了怀旧,要有其时代面目在。瞿兑之在与徐一士论掌故学书中,点明寄托于掌故中的故国之思,或者说掌故学家的伦理承担:“吾党治史者,岂徒多识前言往行,流连于既往,固将抒宗国之感而令后人知其言之非苟也,掌故云乎哉。”

研究故事和故事的主旨,不仅是记录客观的历史知识,而且是怀旧。瞿对之在《与许的奇闻》一书中,或者说是《奇闻学家》的伦理承诺中,指出了旧国思想寄托在奇闻上:“治我党史者,多知其言,留古,必抒宗国之情,使后人知其言非真,奇闻只是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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