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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神通 “李氏将兴”还是“刘氏当王”:逐鹿天下者为何争“天命”

2022-02-16 01:53情感
隋末群雄蜂起,群雄却不爱“逐鹿”

竞争论和天命论是传统中国解释主权的两种主要方式。在中世纪,天命论对统治合法性的塑造起着主导作用,对它的主要挑战是实力论,即“互相竞争”论。但“竞”论基本上被统治阶级所排斥和压制,被视为汉奸贼子频发的根源。

       比如东汉时割据一方的隗嚣认为西汉的建立,是“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掎之”。班彪写下了《王命论》,极力为刘氏的天命辩护,而否认“逐鹿”说,认为刘邦建汉是早有征祥,是天命所在,不是力所能致。沈约撰《宋书》之所以立符瑞志,目的也是为了“欲使逐鹿弭谋,窥觊不作”。隋朝李德林因为梁士彦及元谐等人频有逆意,抗衡隋朝,仿照班彪作《天命论》,极力攻击逐鹿之说。这跟《旧唐书》描述隋末群雄的态度是一样的,《旧唐书》史臣曰:“有隋季年,皇图板荡,荒主燀燎原之焰,群盗发逐鹿之机,殄暴无厌,横流靡救。高祖审独夫之运去,知新主之勃兴,密运雄图,未伸龙跃。”

       当然,《旧唐书》是后来编纂的,在描述隋末群雄时,自然极力否认李唐的统治权来自于群雄逐鹿,而是强调高祖的兴起是天命早着,不是光靠力争得到的。在天命说占据政治思想史主流的隋代和唐代中前期,尽管逐鹿中原的群雄以智谋、强力夺取政权,但是在论述自己统治合法性时,却自然而然地求助于天命学说,将自己说成是接受上天的天命来统治人民。隋末群雄中,不但李渊、李密如此,窦建德、萧铣也不例外。

当然,《旧唐书》是后来编的。在描写隋末英雄时,很自然地否认唐力的统治权来自于英雄之间的争夺,而是强调汉高祖的崛起有着早期的命运,而不仅仅是为之奋斗。在天命论占据政治思想史主流的隋朝和中唐初,虽然逐鹿中原的英雄们以智谋和力量夺取了政权,但在讨论他们统治的合法性时,他们自然转向天命论,把自己说成是接受天命来统治人民。隋末不仅有唐高祖、李密,窦建德、萧显也不例外。

陕西唐高祖梨园仙岭的石犀

       隋朝崩溃来得非常迅速,而隋炀帝却选择了偏居东南的江都作为自己最后的据点,将西京大兴城和东都洛阳抛弃在群雄逐鹿的汪洋大海中,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很大的失误。在隋炀帝退居江都后,群雄蜂起,主要的势力最后形成了李密、窦建德、王世充和李渊集团,隋朝彻底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

在隋末的群雄角逐中,出现了一个显著的现象,即李、刘被假天命所指使,李渊号召“李必亨通”,以为自己是谣言中的“桃李子”;起源于窦建德集团的刘黑闼,打着“刘为王”的旗号,反对李家的预言。

强权者为何还要假“天命”而号令天下?

事实上,“李必亨通”、“刘必称王”并非简单的谣言,而是有着深厚的政治思想和宗教信仰基础的。唐朝以前,汉朝是唯一延续了几百年的大一统王朝。卜筮学自兴起以来,就与现代经学相结合,宣称刘有天命。比如《春秋·演孔子》说:“金刀叫‘刘’,继之后,又是周的下一代。”光武帝创造了“刘复兴,李辅之”的谶语,发兵无路,取晋为天子。王莽末年开始流传的“刘复兴”悼词,在东汉灭亡后重新出现,成为“汉胡复兴”和刘的“制度第一基地”。爆发了、、刘艮、等起义,也爆发了刘芒党、刘立、刘等起义或起义。即使在三国时期,刘备建立了蜀汉,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金毛道”也成为统治者敏感和警惕的象征。

       刘秀起兵复兴东汉时,“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光武云‘刘氏复起,李氏为辅’” 。从东汉末年起围绕着道教《太平经》的“太平世”历史观深深影响了魏晋南北朝的政治与社会,那时代社会上弥漫着“末世将至、大劫轮回之期已到”的观念。这与其说是政治家营造利用谶讳去迷惑民众,不如说是政治家顺从了当时普遍的“末世之劫、救世主下凡”的信仰。于是“刘氏”谶语就与道教的类弥赛亚信仰结合起来,宣扬“刘氏当复兴”。但是同时,“李弘”作为老君的化身出世拯救世人之说,越来越被大众所认知。“李弘”或者老君出世,是道教终末论和类弥赛亚信仰不断发展的产物,在中古政治和社会运动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李渊建立唐朝,就是在这样的思想和信仰的背景下完成的。李密宣扬的一套说辞,实际上跟李渊基本一样,他们都将自己视为拯救世人、建立新朝的救世主。

唐老君雕像原立于临潼历山老君庙。雕像采用圆雕、汉白玉制作,雕刻精美,线条简洁生动,造型饱满,表情生动,是唐代造像中不可多得的杰作。

       早在隋唐之前,以“李弘”、“刘举”为号召的政治事件就贯穿了整个魏晋南北朝。而这些政治蓝图往往跟宗教信仰紧密相关,道教的李弘、佛教的弥勒都被用来作政治性的解释。比如《太上洞渊神咒经》卷一《誓魔品》就讲:“至甲午之年,刘氏还住中国,长安开霸,秦川大乐。六夷宾服,悉居山薮,不在中川。道法盛矣。‘木子’、‘弓口’,当复起焉。”预言李弘会在刘氏“继统先基”之后“复起”。“木子”、“弓口”就是“李弘”,而李弘实际上就是道教塑造的理想君主,他于将来会来到世间,建立理想国度。从北魏到唐朝,很多的起兵造反都打着“李弘”和“刘举”的旗号。北魏寇谦之曾借老君之口,批评借助李弘、刘举起事的行为:“世间诈伪,攻错经道,惑乱愚民。但言老君当治,李弘应出,天下纵横返逆者众。称名李弘,岁岁有之,其中精感鬼神,白日人见,惑乱万民,称鬼神语,愚民信之,诳诈万端,称官设号,蚁聚人众,坏乱土地。称刘举者甚多,称李弘者亦复不少。”史书中记载的“刘举”起兵很多,比如北魏时期,就有好几次。

隋大业六年道教造像记拓片

隋大业六年道教造像拓片

敦煌写本《董咒经》二本,终题“冯异为林德元年七月二十一日皇太子于陵应冠所作”。图为第3233页《董咒经》预言李弘出世,真君降临。关于刘的复兴和李弘的继位,有很多政治预言,比如“到甲午战争那年,刘还住在中国,长安开霸,秦川大乐。六衣彬的衣服,被称为山服,不在中川。陶正旺。“木子”、“弓嘴”,当后如何”等等。大概是为了表明李弘应该是王者,这符合天意。

图谶背后的权力争夺:天下姓“李”还是姓“刘”?

这些救世者的宗教信仰和政治理想对北朝至隋唐时期的政治产生了重大影响。隋朝初期,隋文帝面临的第一次严重叛乱就与此有关。他杀死了野心勃勃的大臣刘芸,巩固了自己的权力。刘芸曰:“长云姓‘金毛道’,名‘万日’。刘当大王,当天子一万日”。隋文帝在的圣旨中,严词批驳“刘当王”的预言,强调命运在于自己。

       唐朝建立之后,刘姓大臣屡屡被猜忌贬斥,比如唐初的重要将领刘师立被人揭发“姓在符谶欲反”;另一位将领刘兰成因为“刘将军当为天下主”的预言被杀;贞观十九年,又有刘道安蛊惑人心,煽动造反,等等。武则天时代,“刘氏当王”的观念也对政治产生了重要影响。万岁通天二年,刘思礼谋叛被杀,也跟此有关。武则天上台之后,有“伐武者刘”的谶言,引发武则天的激烈反应。睿宗时代,长安有刘诫之谋反事件的发生。玄宗的开元年间,大量的造反都跟刘氏有关,比如开元十三年的洛阳刘定高、开元二十三年的洛阳刘普会、开元二十四年的长安刘志诚等等。玄宗对“卯金刀”非常敏感,以至于他将杨钊的名字改为“杨国忠”,“国忠本名钊,以图谶有‘卯金刀’,当位御史中丞时,帝为改今名”。

唐洛州四顺坊,老少皆宜,造弥勒造像

       李渊起兵,大力宣扬自己名符图谶,也要放在这种宗教信仰背景下才能得到理解。一直到唐高宗时代,高宗还给自己的儿子取名“李弘”。敦煌两件《洞渊神咒经》抄本P.3233及P.2444,末均题:“麟德元年七月廿一日奉敕为皇太子于灵应观写”。《洞渊神咒经》预测李弘出世,真君降临,其文多有刘氏复兴、李弘继立的政治性预言,可能就是李弘的父母强调自己的儿子李弘是应谶当王,合乎天意。

       从隋朝瓦解之后的情形看,诸雄逐鹿中原,绝大多数以“李”、“刘”为号召。天下不是姓“刘”,就是姓“李”,似乎已经成了各种政治势力的共识。当时有童谣云:“白杨树下一池水,决之则是刘,不决则为李。”意思就是隋杨灭亡之后,要么是刘姓、要么是李姓当皇帝。所以在唐朝建立之初,大臣李孝常和刘德裕就谋叛推翻唐朝建立新的刘姓王朝,刘德裕对这首童谣的解释是,“李在未决之前,刘居已决之后。明知李氏以后,天下当归我家。当决之,顺天之命耳”——意思是说,池水在决堤流出之前,必有水沥入地下。但是最后还是要决堤流出。在这一新的解释中,李唐王朝变成了过渡政权,在李唐建立之后,会在将来被刘氏取代。

从隋朝覆灭后的情况来看,朱雄在中原的争夺,大多是以“李”“刘”为号召。世界上的姓氏不是“刘”就是“李”,这似乎已经成为各种政治势力的共识。当时有一首童谣说:“下一潭杨树林是刘,若不是,便是李。”意思是隋炀帝死后,不是刘就是李当了皇帝。因此,唐朝建立之初,大臣李孝昌和刘德宇合谋推翻唐朝,建立了一个新的王朝,名叫刘。刘德宇对这首童谣的解释是:“李未定之前,刘巨未定。知道李之后,整个世界都属于我的家庭。当它被决定时,它就是天堂的命运”——也就是说,在水决堤流出之前,它必须被排到地下。但最终,它会决堤流出。在这种新的解释中,李唐成为一个过渡政权,在建立后,将由刘取而代之。

李寿龟形墓志铭。篆书共有十六个字:“官柱国淮安王静唐谷寺空墓志铭”。李寿是李沅芷的表弟李申通。

李寿墓志铭。墓志铭是楷书。隋官员寻找李渊的亲属,李申通和长安大侠石万宝、河东人裴济、刘崇礼等人为响应李渊而战。

       从北朝到唐朝,“李氏将兴”和“刘氏当王”的谶语,其背后的深厚的宗教信仰和知识背景,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对政治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李渊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建立了唐朝,从某种意义上说,唐朝的建立,也是宣扬建立理想国度的救世主思想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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