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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 上海三位小人物反对姚文元《评海瑞罢官》后的遭遇②

2022-01-13 15:23军事
【编者按】1965年11月10日,姚文元在上海《文汇报》发表了《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拉开了“文化大革命”的序幕。

马一新、姚全兴、林——一个中学生、一个大学生、一个中学教师,面对姚的作品,他们毅然提出反驳意见,并在陷阱中向《文汇报》和《光明日报》发稿。此后,他们相继遭到迫害和打击。在各种版本的文革叙事中,这三个“小人物”的故事都属于“外编”。

时隔半世纪后,复旦大学口述研究中心和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口述史中心采访了马以鑫、姚全兴和林炳义三位当事人,回到历史现场。本文为姚全兴的口述,姚为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戳天空的诅咒:上海三个小人物反对姚《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遭遇

我评姚文元的文章发表于1965年12月15日的《光明日报》上。

当时我是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的三年级学生,但我不是普通学生,而是历史系的函授学生。函授学员分为在职A班和非在职B班,我在B班,学员基本都是高中毕业生。他们过去参加过高考,但是因为家庭背景等问题没有被录取。

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出身于劳动人民家庭。我的父亲母亲在江苏江阴农村都是贫农,后来父亲到上海进屠宰场做杀猪工人,母亲到上海进纱厂当纺织女工。他们都没有文化,我走的是长期的自学之路。记得我在上海市北中学读初中时,就在学校图书馆借好多书看,如《论语》、《普希金诗选》、《巴甫洛夫生理学的哲学基础》等。

1959年中学毕业时,因病无法学习、找不到工作,就留在家里休养,自己学习。我没钱买书,经常去老书店看白书。生病后做了代课老师和临时工,工资很少还能买书,经常看书到半夜。母亲唠叨浪费电灯,于是我去附近的菜市场向商店借电灯。有一次我在夏末看了一本书,我家的门关着。我不想让妈妈开门,因为她经常失眠。我怕她开门后睡不着,就回到市场,在鱼摊的水泥板上睡了一夜。

1963年我以同等学历程度考大学,成为华师大历史系函授生。老师讲我们都是达到高考录取分数的,因为各种原因录取为函授生,以后本科毕业没有问题。我们实际上是背着书包上学的“走读生”,上课在延安路的大华书场和北京路的圣彼得教堂等地方。

不像普通学生,我还是一边学习一边在外面打工,兼职。同时,在读历史的同时,自学了美学、心理学、逻辑学等。,并实践了文学创作,撰写了电影文学剧本《陈玉成王》等。正是因为喜欢写文章,1965年大三的时候,我陷入了“文学灾难”。

那年11月10日,上海《文汇报》发表姚文元评《海瑞罢官》的文章,我一看就觉得姚文元是从阶级斗争出发猛烈抨击历史学家吴晗的,而不是学术讨论。但是报纸上说是“百家齐放、百家争鸣”、“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当时学校里的教师实际上和学生一样蒙在鼓里,哪知道高层策划和抛出姚文元文章是“文化大革命”的序幕。

我们历史系的王老师贾凡对我们的学生说:吴晗可能没有错,姚文远可能没有错。如果你感兴趣,不妨写一篇文章来表达你的观点。我的写作与王老师的文字灵感有关。主要原因是我内心充满了愤慨,充满了书生气。我觉得姚太霸道,太不讲理了。为什么学术问题会更上一层楼?他的脏话是不是故意把历史上的“清官”和现实中的阶级斗争联系起来,杀了吴晗?

用一句姚文元们整人时的习惯语言来说,不正是“用心何其毒也”?我认为有理走遍天下,在这个关键时刻应该发出声音,从学术角度驳斥姚文元的谬论。当时我一介书生,确实十分单纯,虽然读历史,却又爱好美学,总以为天地之间有假、恶、丑,也有真、善、美,真理在我,何惧之有,有什么不敢讲的?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认为我有能力写这样的文章。1965年1月,我写了一篇近万字的论文《周古城美学研究方法探析》,提交给《光明日报》。这篇论文还没有发表。如果发表了,会有整整一页。报纸向我打招呼,说版面太紧,不能发表,并把校样还给我。所以我写文章没有困难。我在上海图书馆阅览室写的关于姚的文章,本来准备写一万字,最后写了3500字,以为快写完了就不写了。

当然,我不像姚文元那样打棍子,而是讲道理。你评论历史上的海瑞,怎么把现在的政治人物联系在一起?还说什么历史上的清官比贪官还要坏?这不是机械唯物论的形而上学观点?所以我的文章的标题是《不能用形而上学代替辩证法》,副题是“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

文章开头我说:“看了姚同志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一文,觉得作者在文中立下的旗帜是明确的,但结论基本上是错误的。这个矛盾经过分析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作者在文章中并没有坚持分裂的辩证法,而是用了一种形而上学的观点去理解和处理问题。"

我在文章中尖锐地指出姚文元“随心所欲地把没有必然联系的的两回事拉在一起,进行机械的类比。认为剧本中写了‘退田’、‘平冤狱’,也就是要我们学习‘退田’、‘平冤狱’。这种毫无原则的引伸,我觉得特别需要加以澄清。如果按照这种奇怪的逻辑进行文艺评论,那么写李自成起义的戏,就是要我们学习起义吗?”

在文章的最后,我指出:“我不想用姚文远同志评价海瑞免职的方式来评价姚同志的文章。我只想指出,这种评价方法不是二分法的辩证法。辩证法一分为二很难掌握,尤其难以始终如一地坚持。姚同志用形而上学代替辩证法,旗帜鲜明地得出了基本错误的结论。看似矛盾,实则事实!”

这篇文章既是历史文章,也是哲学、美学文章。因为形而上学、辩证法是关于哲学的,文艺创作的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是关于美学的。

“文学灾难”时期的姚全兴

文章寄出后十天,12月16日,我记得那天下雪,我刚走进上课的那个教堂,同学就说:“姚全兴,昨天的《光明日报》看了吗?报纸上有你评姚文元的的文章呢。”我大吃一惊,这么快就发表了?我马上到邮局买了几份。一看,好家伙,差不多占了半个版面。这种“明目张胆”的“反面”文章当时寥寥无几,而且我在《光明日报》上是第一篇,可以说是紧接着姚文元的文章而发的。

于是我的脑海里立刻“嗡”的一声,迅速闪过一个不祥的预感——捅了姚的红紫马蜂窝,不就打破了“文学魔咒”了吗?它也来吧!也许将来会有一些麻烦。我又想,你怕什么,就说说你自己的看法?看完我的文章,同学们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写得好,也有人说结论做得早。王老师贾凡说,姚全兴的文章也可以讨论。这是我发表的第一篇文章,稿费15元左右。

过了没有多少时候,学校历史系和班干部在圣彼得教堂里,开了一个批评和自我批评大会。因为“文革”还没有正式开始,所以不是批斗会,也没有把我的脑袋按下来,还是比较客气的。同学按照系里的意图,上台对我进行批评,说在北京的大报上发表这样的文章决不是小事情,要我深刻地认识自己的严重错误,很好地改造世界观,站到革命路线上来,否则是很危险的。我也只能上台讲自我的错误,说当初写这样的文章是一时冲动,没有好好考虑阶级斗争的问题,今后要吸取教训。

当时我很清楚哪里有“真”、“平等”,哪里有什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用不了多久,我就要被迫解释我的“政治问题”,把自己抹黑在脸上。然后,“你为什么要写这种文章?”“你的问题本质是什么?”“你思想的根源是什么?”你站在什么立场上?".....一个个暴躁、来势汹汹地问,像炮弹一样轰击着我,叫我躲避不及,难以招架。从“学术讨论”的幌子,我进入了“诱蛇出洞”的陷阱,不久的将来我将成为“革命对象”,被放入另一本书。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有学生贴中文系应义律老师大字报,说他对历史系函授生里面一个叫姚某某的学生很赏识,称赞他比有的教师还有学问,还会写文章,这不是明目张胆为反动学生说话,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吗?学校为了我们毕业后容易就业,加开中文系的课,这应老师教过我们文学概论,他研究美学,知道我对美学感兴趣,平时和我讲得投机,因此有这样揭发他的大字报贴出来。

由于我是编制外的函授学员,家庭背景没问题,所以文化大革命初期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但我心里知道,政治运动一直告诉我,秋天过后可能要跟你算账。我对姚的评价是什么性质的?我想说清楚,然后弄清楚。

1966年下半年学生大串联时,我乘机到北京《光明日报》社,一位姓乔的接待人员说:你的文章肯定错误的,姚文元是怎样的人你知道,但是思想包袱别太重,因为你是学生。十六条指出,学生犯错误是认识问题,如果你认识好了,积极改造,回到革命路线上去,还是有出路的。这实际上是给我12个字:正确对待,接受改造,脱胎换骨。

1966年串联北京的姚全兴

当时学生都停课闹革命了,我因为闯了文祸,没有资格闹革命。再说我是家里弟妹的大哥,应该分担家庭困难,所以我离开学校寻求工作,结果1967年10月街道办事处劳动调配站将我分配到第三化学纤维厂。这个厂是用有毒的化工原料二硫化碳生产化学纤维的。

一进厂就闻到恶心的臭鸡蛋味,很多老工人都中毒了。工厂需要找一些新工人来代替他们。为了生活,我不得不做这样一个新工人。由于新工人是从社会上招募的社会青年,工厂里很多人轻蔑地称我们为“社会渣滓”。

我在这个厂做早中夜三班的打包工,整整做了12年。吃苦是难免的,但我不怕吃苦,我担心的是闯过的文祸,厂里的造反派怎么对待我。很快造反派就知道我写过所谓反动文章。每个人不是有档案吗?,档案是你走到什么地方,跟到什么地方。他们派人到上海图书馆查报纸,一查就查到我那篇文章。

造反派马上在厂里贴了一张批评我的大字海报,刷了一个批评我的大标语:“彻底批判姚全兴的毒草!”“踩一脚,叫姚全兴永远不翻身!”然后,召开了大会。正如你在电视上看到的,虽然我不戴大礼帽,但我必须低着头。这叫低头认罪。我还让几个老工人上台批评我,说如果我的反党反社会主义阴谋得逞,工人阶级要吃两次苦头,这些老工人也要吃两次苦头。我听了哭笑不得,吓了一跳。我真的变成了一个犯下最滔天大罪,永远无法翻身的人了吗?只听见一个接一个的喊口号,只看见紧握的拳头的手臂上上下下。这一刻,我真的是默默的说着话,欲哭无泪...批判会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口号很响亮,但我觉得自己没有错。虽然一次又一次被迫写评论,但心里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我知道我的文章是针对中央文革领导人姚的,肯定是注定的。

从此,我成了真正的“社会渣滓”,连在班组里读报的资格也没有。不久,厂里搞起了“清队”运动,勒令我进“清队学习班”,把我关进“牛棚”,叫我老实交代是怎样混进工人阶级队伍的。

以前和几个有文艺天赋的新工人在一起,听他们唱歌弹琴,让我跟一个叫“歌王”的新工人坦白如何传播资产阶级歪风。“歌王”被严刑逼供,甚至用“小太阳”的强光照亮眼睛。他忍无可忍,上吊自杀了。自杀前,他唱了一首《莫斯科郊外的夜晚》,凄厉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空,让人不寒而栗。因为那次致命的事故,班级工作人员放了我。

虽然如此,我一有空,就披着又脏又破的工作棉袄,蜷缩在打包机的后面,偷偷地看书,在书中忘却痛苦,摆脱烦恼。后来被厂里的头头发现了,说我“狗胆包天”,为了“以毒攻毒”,用调动工作岗位名义,勒令我去切断机工段做生活。那里扑鼻而来的蒸气,散发出一阵阵有毒的臭味,我还是去了。因为一只无形的脚踩在我身上,我这个“臭老九”不去不行。

我是一个被伤害被侮辱的人,所以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工厂里忍受。但是,就像当时批判“地、财、反、坏、对”时经常用到的那句话一样,我“还活着,心不死”,还在全心全意地追求真善美。结婚后,我下班后仍然看书写字。我老婆跟我说“盲人点灯,用竹篮打水空,都是浪费蜡”。我对我妻子的话并不怀恨在心,我把它们当作对我的激励。无论是正向激励还是负向激励,都成为我渡过难关、避免沉沦的精神力量。

我“躲在小楼成一统”,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自得其乐,忘乎所以。但有谁知道我的心在悄悄地滴血,滴血。就是在今天,我眼前常常会浮现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仍有惊悚之感。特别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当年任人宰割的可怕情景,会闯入梦中,使我惊醒后一身冷汗,唏嘘不已……

我终于熬到了文化大革命结束,但文化大革命的流毒虽然没有消除,但还是留在了一些人的脑海里。1978年,厂里新来了一批技工学校的工人,一个在“文化大革命”中很受欢迎,后来还很受欢迎的工厂干部,居然对其中一个女青年工人说,别看姚沉默寡言,他满脑子坏水,没法走近;文化大革命在1978年举行过一次,所以你要小心。这说明了我在工厂的12年里受了多少苦。

现在看来,我能熬过来,由于有文化知识的支撑,心理素质和承受能力还可以。我的内心潜藏着热和力,常常念叨“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在铁屋中咬牙沉默,相信自己“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我文中的“清官”观点后来被1966年4月28日《文汇报》发表的《清官简论》引用,与谭启祥、等学术权威的观点并驾齐驱,说明我虽然对姚的文章很反感,但我是从学术角度参与讨论的。写这篇《导言》的作者可能认为我是一个有理有据的老学究,所以我站在一些老学院派先生一边,却不知道我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当时单位没有对我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可能因为我闯文祸的时候还是学生,否则就可能是要镇压的反革命黑帮分子了。如果“文革”一直搞下去,劳改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或者在厂里监督劳动,或者流放到边远地区改造。所以厂里的老师傅见我老大不小,怪可怜的,给我介绍了一个当车工的叫阿惠的女朋友,我不敢向她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因为她如果和我结婚,将来有可能成为反革命家属,连累她的一生。

这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一大“心病”。这种“心病”在我写给她的情书中时不时流露出来,进退两难又十分痛苦,反映了一个青年知识分子在特定社会环境下的婚恋悲剧心路历程。一位文革研究专家看完这封情书后说,它既有历史价值,又有文学价值。如果有可能出版,将是研究文革时期婚姻生活的宝贵资料。

我1972年春节结婚,我的情况是结婚以后才讲的。幸亏阿惠单纯而善良,文化程度不高,不明白我的反姚文章闯祸的严重,更不太懂我卷入政治斗争旋涡中的危险,觉得我人好就可以了。因此,我很珍惜我的文革婚姻。2006年6月13日,上海电视台生活时尚频道的“心灵花园”,播出了我和阿惠的谈话节目。同年11月12日,上海《新民晚报》用一整版篇幅发表了我的纪实散文《我的“文革婚姻”进行曲》。

1978年8月18日,“文化大革命”后,我给《光明日报》写信,问如何处理我的问题。8月22日学会群众工作部的答复说:“如果你因在本报发表批评姚谬论的文章而受到惩罚,你应该得到纠正。该函已转交相关领导部门研究处理。”作为研究的结果,工厂召开了我的康复会议。

后来我要求到中学当历史教师,厂的上级部门纺织局认为我是一个人才,要推荐到上海纺织工学院去当教师,不久知道上海社会科学院恢复需要研究人才,便推荐我去该院的历史研究所。调令发到化纤公司,公司不肯放了,说以后厂里办老工人识字班,要派我用处。最后调令压了一段时间,我还是去了历史所。

2002年8月我从社科院哲学所退休,现在垂垂老矣,还在搞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回顾往事,感慨万千。我认为前车之覆,不可不鉴,应该对当年的《海瑞罢官》和清官问题讨论事件作必要的、深刻的、沉痛的反思和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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