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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整理 动手动脚找材料 内阁大库档案整理开创清史研究新范式

2022-02-06 23:14化妆
史语所购入内阁大库之初,傅斯年一次因档案整理“没有什么重要的发现”而稍表失望,李济问道:“什么叫作重要的发现?难道说先生希望在这批档案内找出满清没有入关的证据吗?”傅闻之大笑,从此不提此事。傅斯年去世后,李济回忆起这段谈话,仍有所感:“那时在史言所工作的同仁,大家有一默契:一致同意史料的价值完全在它本身的可靠性;可靠的程度愈高,价值愈高。就这一标准判断史言所刊行的四十本《明清史料》,没有疑问的都占最高的地位。”

可以说,苏倡导的“史学即史料学”和“上寻青空,下寻黄泉,用手和脚寻找资料”的实践,不仅使历史语言在短时间内“声光升腾”,而且开创了一个长期没有起步的清史研究新范式。

文件排列

如何整理内阁大库档案

1929年5月,历史语言研究所从广州迁至北平。不久,历史语言研究所成立了由陈寅恪、朱希祖、陈垣、傅斯年、徐中书组成的明清史料编纂出版会。五人都是历史语言研究所的研究员,其中朱希祖和陈源都是兼职研究员,参与较少。陈寅恪是档案购买的直接推动者和执行者,但清华也兼任,所以徐中书实际上是负责档案整理的。8月至9月,徐中书先后将存放在天津的李圣多档案转移到北平,存放在武门楼上。

       具体负责整理的是新近招募入所的书记员与工人,傅斯年恐其不能认真整理,与蔡元培、徐中舒商酌制定了《历史语言研究所第一组第二工作室规则》十二则,将整理人员分为六股,每股由书记员会同工人两名工作,每日工作八小时、固定休息四十分钟,凡工作时间即闭锁大门,禁止出入,室内亦禁止交谈。档案整理大致可分为七步,费时最多的是去灰与铺平。

当时宇购买这批档案时,它们的保存状况并不乐观。纸品店从历史博物馆买了档案后,把原来的麻袋都搬走了。相反,他们被捆上了芦苇垫。档案严重潮湿,甚至成了又湿又烂的纸团。此外,存放时间长,灰尘严重,组织者必须配备手杖、口罩、护目镜等工具。据一直参与其中的李光涛说,“我们一天八个小时爬进爬出纸堆,纸片要展开仔细看。”每次打开档案室倾倒,灰尘升起,室内云雾弥漫;完成初步整理后,扫出来的灰尘装了120多个袋子,堆在端门的门洞里,大概有12000斤。

       待外观清理干净后,随即进行分类,这是最重要的步骤。首先按档案性质与外观,大致分为题本、揭帖、移会、誊黄、各项簿册等项;题本、移会内将事关三法司者单独检出,其余则与揭帖按时间先后分为明档、清初旧档等七类。初步分类后,分别捆扎收贮,重要者则抄录副本以备排印。

李广涛

       最令徐中舒等踌躇的是数量巨大的档案残片,约占总数的三分之一,李光涛曾尝试缀合了若干题行稿与誊黄,有连缀数十片而成者,但如悉数缀合则无此财力,又不可随意丢弃,只能暂时装袋封存,留待日后缓为整理。第一阶段的整理至1930年9月完成,前后仅仅一年,其成果则是《明清史料》首批十册的印行。

1932年,历史语言研究所开始了第二阶段的整理,因为有11/2的档案无法分类和记录。到年底,已经编制了一份70 000多公斤档案的简明目录,每年都可以索取。

平津危急,档案文献是否南迁

不幸的是,美好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1933年,热河决口,平金局势紧张。3月25日,除第一组外,时宇学院迁至南京,徐中书留在北平负责。被提拔为助理的李光涛,像往常一样,被监督着和秘书尹、一起整理档案,同时把档案从武门楼搬到北海景新斋和蚕坛。

       对于此部分人员与文献是否南迁,徐中舒与傅斯年很快产生了分歧。傅斯年深恐档案毁于战火,故建议徐中舒预备南迁事宜,他对李济表示,“此一批史料所系不少,若竟失之,弟何颜对院?……国事至此,吾等书生性命真不值一文钱,但愿任内无大过失则死可瞑目矣。”另方面,傅斯年又不肯放弃史语所在北平力争而来的办公场所,恐南迁后为人所占,故又告诫徐中舒务必将房屋妥善托人照管。但徐中舒却不肯停顿档案整理工作,坚决反对南迁。

徐中书

       1933年4月初,徐向傅斯年连发数信告急,傅由南京连夜北上,行前不禁向李济抱怨:“中舒先生恃才任气,绝不校量轻重,瞻顾前后。”傅斯年至北平后,徐中舒论调大变,主张档案悉数南迁。仓促之间筹得木箱,运往上海,但麻烦接踵而至,先是木箱漏水,暂时缓运;而史语所在上海的办公地小万柳堂地狭潮湿,不利于档案保存,傅斯年又四处借屋。待安置妥帖,而塘沽协定签署,华北局势稍安,至1933年10月,傅斯年又决定将南迁档案全部运回。

       此间往返周折半年有余,是时中研院财政濒临崩溃,院内诸所对史语所“大搬家”之举颇有怨言,“或不免疑又是无头绪之局面”,以致身在北平养病的傅斯年不得不敦请李济坐镇南京缓和局面。迁回北平后,档案整理工作于1934年春短暂恢复,1935年成立了新的明清史料编刊会,由陈寅恪、傅斯年、徐中舒组成,李光涛任提调,刊行《明清史料》乙编、丙编各十册。1936年,李光涛与傅斯年一度产生矛盾,径自辞职离去,档案整理曾短暂陷入停顿。1937年,北平沦陷,内阁大库档案一迁长沙、二迁昆明、三迁李庄,战后回归南京,1949年又随中研院迁往台湾,直到1951年方全部开箱,重新进行登记整理。

来回走了半年多。当时中央研究院的财政濒临崩溃,院内各研究所都在抱怨历史语言研究所的“大动作”,“毫无头绪”,以至于在北平养病的傅斯年不得不催促李记坐在南京缓和局面。迁回北平后,档案整理工作于1934年春短暂恢复。1935年,成立了由陈寅恪、傅斯年、徐中书组成的新的明清史料编纂出版会,任命李光涛为主编,出版了《明清史料》十册。1936年,李光涛与傅斯年曾发生冲突,两人辞职离开,档案整理短暂停顿。1937年北平沦陷,内阁仓中的档案转移到长沙、昆明、李庄,战后又回到南京。1949年,他们随中央研究院迁往台湾省。直到1951年,它们都被拆封并重新登记。

工人正在将内阁大库未经整理的档案搬出,准备装箱。       

重新发现端兰鲍超的历史价值

       王国维形容当时之世为“发现时代”,甲骨文、简牍、敦煌文献、内阁大库档案与胡语文献的发现堪与孔壁书、汲冢书并称,而数量上又远过之。一方面,这固然是作为物质的史料本身的发现;另方面,这又是“史料”价值与意义的发现,是史料范围的扩大。易言之,一些此前从未被视作“史料”的文本或器物被史家赋予“史料”的意义,从而成为历史的证据。内阁大库档案即经历了一场“意义再发现”的过程。

清朝建立了复杂的档案保存制度,其初衷是为了将过去行政过程中的“已办结案件”和“旧案”作为参考、核查甚至调查的依据,防止弄虚作假、弄虚作假。虽然在编纂国史、政书时也参考档案,但与现代史学意义上的史料保存和编辑完全不同。因此,销毁旧档案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那些旧的、没有行政参考价值的档案。光绪二十五年,阁仓墙体倒塌,漏雨。所有被淋湿的档案,都是光绪一年后才“留作参考”的,其余的都被焚化以“避免堆积”。到1909年,阁仓中的档案再次引起了士大夫们的关注。究其原因,不是它的历史价值,而是宋元时期的残余。

       事实上,在此后相当一段时间内,公私藏家的兴趣皆在从“断烂朝报”之中检得一二宋元旧椠,这可以说仍是清代学术之余绪,在当时颇被新派学者指摘为“古董式之学术”。1917年,历史博物馆将内阁大库档案移置端门,由旗人彦德主持进行着被邓之诚讥为“可笑”的草率整理,而时任教育总长傅增湘、次长袁希涛、参事蒋维乔等人听闻传言,云档案中有所谓“海内孤本”,遂派部员数十人大举清理,工人如检获书册,则赏给铜元四十大枚。检出的善本书页,傅增湘等皆索去过目,其中自然有一部分流入私藏。后来李盛铎自罗振玉处收购此批档案,亦是抱有同样目的,陈寅恪与李盛铎接洽时,李盛铎仍对其中可能遗留的善本念兹在兹,陈则颇不以为意:“我辈重在档案中之史料,与彼辈异趣,我以为宝,彼以为无用之物也。”

罗振宇

       最早意识到大库旧档史料价值的是罗振玉,其在1909年力排众议,方使档案免遭焚毁之厄。1922年,罗振玉与金梁合力购回档案,发愿整理,“十夫之力,约十年当可竟”。罗氏的预期过于乐观,两年后,他已自叹力不从心,检校二十一种大库档案,加上从盛京崇谟阁抄出的一种,汇印为《史料丛刊初编》,随后匆匆转卖与李盛铎。这一时期与罗振玉合作的金梁、沈曾植、王国维,大抵自认为清遗民,故其保存史料之初衷与聚集在史语所、北大等学术机构的新派学者并不相同。王国维曾作《库书楼记》评论道:

我说这本书濒临毁灭,但辅导员又救了它,但这不是偶然,辅导员不可能救它。郭代先民以德服人,法律法规制度以文物繁荣著称。第一,休谟远离富庶,其夫元明以来的历史事件极其亲密,绝对没有死亡的理由。

       概言之,其目的在于表彰、追怀盛清功业,而非现代意义上的史学研究,在某种程度上,这仍未脱出传统士大夫“掌故学”的范畴。值得一提的是,故宫博物院成立之初进行的档案整理,仍或多或少遵循此种路径。1928年起陆续刊出的《掌故丛编》,虽然辑印了大量史料,但直接促成故宫编印此书的,竟然是在南三所发现的贴有“奉上谕,非圣御前不得开看,违者即行正法”之签的一箱“宫中秘件”,编者之初衷仍在“备掌故”,傅增湘序文中特别强调编刊档案是为了“登之掌故,既补官书之罅漏,藉杜委巷之卮言”,沈应奎为许宝蘅代作的题辞中更是强调为《池北偶谈》、《先正事略》、《耆献类徵》一类掌故书补其阙失,以“广轶闻”。        

新派学者的史学视野:形成档案治史的新范式

       新派学者的扩大史料范围的路径则与此截然不同。傅斯年曾有留学德国的经历,根据王泛森教授的研究,傅在柏林期间,德国正持续进行档案文献的出版。1924年稍后,傅的兴趣转向德国史学传统,至少间接受到了兰克学派的影响。陈寅恪的轨迹或大抵相同。或许是受到师友影响,顾颉刚1927年为中大图书馆购书计划中,亦将“档案”列为其中之一。1928年傅斯年发表《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明确揭橥凡能研究直接材料、能扩张其研究的材料的,即为进步,否则为退步。同年9月,傅斯年在致信蔡元培劝购内阁大库档案时,更指出其价值所在:

涵盖明清史,私书知有限,而官书历朝变,完全靠不住。政治事实都在这个档案里。而且在明末清初,很多字都是禁忌,官书不信,私揣测不准。然而,在上帝与光明的时代,帝国政府和《明史》都缺席了。此后《明史》修订,编纂《清史》,是第一部有价值的资料。

       从中可以确然看出史语所与傅增湘、李盛铎乃至早期故宫掌故部在看待史料上眼光的不同。不过,在1920年代,这种观念仍仅集中于少数观念趋新的学者群体中,而真正推向整个清史学界乃至历史学界则有待于《明清史料》的刊行。

       1930年,史语所出版了《明清史料》首批十册,蔡元培为撰序文,从史料学的角度强调了两组概念比对:其一是直接史料与间接史料,蔡批评“以前的修史者之滥用间接的材料,而忽略直接的材料”,并希望内阁大库档案的整理可以“开些以后注重直接史料的风气”;其二是官方文籍与私人撰述,二者各有短长,因而须参酌互证。1935年起,史语所又陆续刊行了二十册,命名为《明清史料》乙编、丙编,而首批十册遂习称为甲编。

1930年,时宇研究所出版了《明清史料》前十卷。蔡元培作序,强调从史料角度比较两组概念:一是直接史料,二是间接史料。蔡批评“前史家滥用间接材料,忽视直接材料”,希望内阁档案的整理能“今后重视直接史料”;二是官方文献和私人著述,各有利弊,有必要相互参照。自1935年以来,历史语言研究所陆续出版了20卷,定名为《明清史料乙部》、《丙部》,前十卷称为甲部..

《明清史料》公布的档案在体例和内容上不拘一格,在整理即临摹排版的过程中发现了那些“认为值得流传于世”的档案,曾经收到官书的档案也获得了收入,可以与官书相提并论。所有的档案都是以原文记载的,没有经过考证,甚至在排列顺序上,也没有一定的规律。傅斯年在《旨》中说,“我们是反对疏浚的,我们只是想整理一下材料,那么事实自然就显露出来了。一分为材,一分为货,十分为材,无材无货”,这是通过编纂出版《明清史料》而付诸实践的。

       在1930年前后,故宫掌故部重组为文献馆,开始系统整理宫中档与军机处档案,陆续刊行了《文献丛编》36辑,公布了大量档案,不过其采取专题选编的方式,稍异于史语所的“不加疏通”。这一时期的档案刊布直接刺激了清史学界对档案的关注。孟森利用内阁大库旧档,陆续写成《洪承畴章奏文册汇辑跋》、《清世祖董鄂妃生死特殊典礼》、《关于刘爱塔事迹之研究》等讨论清初政治的文章。与之同时,郑天挺则根据清初题本考察了多尔衮摄政的名号问题。李光涛以近水楼台之便,1940年代在《史语所集刊》先后发表一系列文章,考订清入关前后史事,李氏尤其自负者,是其根据顺治元年初的残档以发多尔衮交通李自成共图天下之隐情。此外,如蒋廷黻的外交史研究、汤象龙的捐纳制度研究,都基于细致的档案爬梳,成为本领域内的典范之作。史语所也制定了清史长编的纂修计划,拟将档案按日附缀于《实录》之后,以资比勘,编为清初四朝史料长编与纪事本末。

1935年,为庆祝故宫博物院成立十周年,孟森、蒋廷黻、姚从吾应邀讲学,均以档案文献和历史研究为主。孟森谈及史料之间的等级关系,强调唐报、录口供等对历史编纂的价值。然而,姚从吾认为近代史需要从“原始史料”中寻找证据,而写“原始史料”最重要的是档案。历史学家只有利用档案才能了解和报道事实。

       此时距八千麻袋事件仅仅过去十四年,而风气之转移已如此,档案文献的史料价值逐渐得到确认与阐扬。傅斯年曾言“历史语言之研究,第一步工作应搜集材料,而第一等之原料为重要,将来有所发表,即无大发明亦不致闹笑话。因此种原料他人所未见,我能整理发表,即是对于学术界之贡献,决不致贻误他人”,史语所收购、整理、刊布、研究明清内阁大库档案的努力,可以说不仅在1920至1930年代为清史学界开创了以档案治史的新范式,且其提供的“原料”仍在滋养后来的清史研究,至今而未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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