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人与动物第1页 梅东伟：道德“悬置”与精神迷失：论《金瓶梅》的佛道书写

摘 要：“去圣适俗”的商业色彩、世俗性与超越性的隔绝，以及小说人物无关道德的宗教态度，使《金瓶梅》的佛道书写呈现出道德“悬置”的价值倾向。

围绕人性欲望与生命存在的冲突与纠葛，《金瓶梅》展现了一派道德“悬置”后的众声喧哗，因果报应、命运天定、养生节欲等佛道观念在人物命运故事中被重新审视，也被赋予多重含义，表现了佛道世界及生活本身的丰富性与多义性。小说的空幻结局，昭示着小说家在儒家伦理道德“信仰”坍塌后的精神迷惘，它是晚明士人清醒认识人性之恶循环不已之后思想无所指归的时代表征，它的背后是儒家积极向上精神的丧失。

关键词：金瓶梅；佛道书写；道德悬置；众声喧哗；精神迷失

《金瓶梅》的佛道书写是金学研究的重要问题，宇文所安视绣像本《金瓶梅》为“一部宗教文本”，认为佛教精神构成了《金瓶梅》欲望书写和叙事结构的大背景；钟来因则提出“不了解道教，则无法了解《金瓶梅》”。现代以降，鲁迅、吴晗等学者均关注到《金瓶梅》中的佛道书写；近年来，该领域的研究更为丰富和深入，并侧重两个方面，一是佛道书写对《金瓶梅》文本结构的影响，学界于此颇多共识。二是佛道书写对《金瓶梅》文本意义生成的影响，这方面的研究颇有争议，有学者认为《金瓶梅》旨在表达追求快乐的“生命哲学”，佛道的节欲、色空观念并非小说家“生命思考的真实心态”的表达，只是意识形态化的“宗教俗套”；有学者认为佛道书写是《金瓶梅》思想内蕴表达的重要维度，体现着小说家对人生欲望的多维思考；也有学者提出《金瓶梅》中的佛道书写旨在劝惩，小说家带有明显的宗教情结或劝世倾向。在我看来，上述研究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即《金瓶梅》佛道书写中的圣、俗“隔绝”，即着重于佛道二教世俗利欲性的渲染，而对其“超越”层面的叙述点到即止，这种书写倾向实际上消解了佛道伦理观念，呈现出道德“悬置”的价值倾向，实际上将“三教合一”的对话基础由“道德”置换为“欲望”，从而使小说家得以借助欲望世界的建构，展开三教关于“生命存在”的对话，营构叙事文本“众声喧哗”的丰富内涵，但小说结局中，小说家借助佛道“空幻”观念解释众生的做法又透露出无所指归的精神迷失。

《明代后期士人心态》

宇文所安《秋水堂论金瓶梅序》，田晓菲《秋水堂论金瓶梅》，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页。

钟来因《评鲁迅的<金瓶梅>三题》，《明清小说研究》1990年1期。

如魏文哲《<金瓶梅词话>中的因果报应》》2019年1期）、黄霖《相面竟成大关键》、吴光正《<金瓶梅词话>的宗教描写与作者的艺术构思》》2009年4期）和大冢秀高《从玉皇庙到永福寺——<金瓶梅>的构思》等。

如谭楚子《荒诞世界凡俗生灵汲汲神往之喜剧盛筵——<金瓶梅>性爱文本生命超越存在主义美学建构》》2018年4期）、杨天奇《论<金瓶梅>的道教情结与创作追求》和梅新林、申明秀《真俗二谛与明清世情小说的佛教叙事》》2011年4期）等。

如杨天奇《论<金瓶梅>的道教情结与创作追求》、成晓辉《论<金瓶梅>的佛教主题》和梅新林、申明秀《真俗二谛与明清世情小说的佛教叙事》》2011年4期）等。

如谭楚子的《荒诞世界凡俗生灵汲汲神往之喜剧盛筵——<金瓶梅>性爱文本生命超越存在主义美学建构》》2018年4期）、许建平的《<金瓶梅词话>是一部探讨人生的小说》和方保营《论<金瓶梅词话>中的佛教、道教文化》》2017年2期）等。

许建平的《<金瓶梅词话>是一部探讨人生的小说》，《明清小说研究》1991年4期。

如杨天奇《论<金瓶梅>的道教情结与创作追求》、成晓辉《论<金瓶梅>的佛教主题》和梅新林、申明秀《真俗二谛与明清世情小说的佛教叙事》》2011年4期）等。

格非认为《金瓶梅》价值取向表现为“去道德化”，我认为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并不准确。《金瓶梅》的人物塑造虽未表现出明确的道德评判，但并非“去道德化”，即弃置或舍弃道德，因为道德作为《金瓶梅》伦理叙事的背景始终存在；而佛道也并非小说家设定的“超越性价值系统”，而是《金瓶梅》整体儒释道对话框架内失去道德约束之世界的一部分。“道德”悬置的背后是对道德更为深沉的呼唤。因而《金瓶梅》并非“去道德化”，而是在道德“悬置”的视野下展现儒释道的现实情态。

关于佛道与儒学之间关于“生命存在”的思考，有学者已经注意到，如陈国学、夏永华认为《金瓶梅》人物的命运体现出“三教合一”特别是儒释思想的结合。》2011年4期）

王永智《论宗教伦理的世俗性与超越性》，《世界宗教文化》2011年1期。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340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341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553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885页。

黄霖《黄霖讲<金瓶梅>》，北京：东方出版中心2017年版，第219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441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501-502页。此外，田晓菲认为，西门庆对薛姑子的态度前后反差极大，从情节上来说不甚合情理，但若从他基于现实考量的虔诚求福的宗教态度的而言，前后人物态度的龃龉之处也有其合理之处。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560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805页。

卜键《摇落的风情：第一奇书<金瓶梅>绎解》，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50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793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402页。

王永智《论宗教伦理的世俗性与超越性》，《世界宗教文化》2011年1期。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2页。

有学者认为，道教思想中也包含着浓厚的善恶报应思想，并提出《金瓶梅》“处处埋藏着道家式因果。从西门庆家庭成员的发迹、兴盛、衰亡，再到转世、投胎、受苦、死亡这一过程来看，他们恰好陷入了道家从无到有、由弱到强，再由强到弱、由有到无如此往复不停的‘循环论怪圈’”。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949页。

田晓菲《前言》，田晓菲《秋水堂论金瓶梅》，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6页。

宇文所安《秋水堂论金瓶梅序》，田晓菲《秋水堂论金瓶梅》，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2页。

王守仁撰《传习录》，萧无陂校释，长沙：岳麓书社，2012年版，第157-158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430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438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771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252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253-254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430-431页。

西门庆纵欲寿夭的故事在明代中晚期的学术文化语境中很容易让人想起颜回的故事，一方面颜回是程朱理学与阳明心学共同体认的“圣学的象征”，尤其阳明学派更认为阳明心学乃颜子圣学“千古圣圣相传的一点滴骨血也”；另一方面颜子之学也是明代中晚期热烈的学术课题。而在现实生活中，颜回在儒学特别心学群体士人中被作为“德高而寿夭”的普遍象征，熊赐履论及晚明学风时，批判部分学者：“终日闭眉合眼，树拂擎拳曰，我颜氏子也，我心斋坐忘也，甚至略无知识，但年寿稍促者，既以颜子称之，盖自张子韶而外，若金溪姚江之徒为甚。”有关“颜子之学”在中晚明学者中的讨论与影响，著名学术史家吕妙芬在《阳明士人社群：历史、思想与实践》第六章《学派的自我定位》中有精辟论析。而在《金瓶梅》第四回的一首词中也提及颜回：“他怎肯守定颜回，安贫乐道，专一趁东风，水上漂。”；第64回中借温秀才之口说：“物之不齐，物之情也；穷通寿夭，自有个定数，虽圣人亦不能强。”

司马迁《史记》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传第七》，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409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886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771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560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949页。

吴震《明末清初劝善思想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67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500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118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938页。

田晓菲《秋水堂论金瓶梅》，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03-104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886、923页。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949页。

田晓菲《秋水堂论金瓶梅》，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07页。

格非《雪隐鹭鸶——<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150页。

兰陵笑笑生《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王汝梅等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91年版，第1579页。

王彪《无所指归的文化悲凉——论<金瓶梅>的思想矛盾及主题的终极指向》，《文学遗产》1993年4期。

兰陵笑笑生《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齐烟、汝梅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89年版，第949页。第945页。

黄霖《黄霖讲<金瓶梅>》，北京：东方出版中心，2017年版，第147页。

黄霖《金瓶梅资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71-72页。

兰陵笑笑生《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王汝梅等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91年版，第691页。

兰陵笑笑生《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王汝梅等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91年版，第948页。

兰陵笑笑生《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王汝梅等校点，济南：齐鲁书社，1991年版，第949页。

孙超《论侨易视域中的<金瓶梅词话>与晚明江南士风》，《求是》2016年4期。

屠隆《与吕心文》，《白榆集》，明万历龚尧惠刻本。

屠隆《与虞长孺道兄》，明屠隆《鸿苞48卷》卷40，明万历38年茅元仪刻本。

屠隆《婆罗馆清言》，吴言生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03页。

袁中道《与叚幻然》，《珂雪斋集39卷》之《前集》卷24，明萬曆四十六年刻本。

黄霖《金瓶梅资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页。

袁宏道《龚惟长先生》，袁宏道《袁宏道集笺校》，钱伯城笺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第221页。

罗宗强《明代后期士人心态研究》，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406页。

本文获授权刊发，原文刊于《2019国际金瓶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20，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转发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