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香宫鸠彦王 歌曲背后的两岸情怀：从“黑蝙蝠中队”到“亚细亚的孤儿”

许多歌曲有着明确的政治教化意义，如国歌、军歌，这是人尽皆知的。除此之外，不少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其形成背景和歌曲所寄托的涵义，也有着说不尽的历史故事。

每一条街，每一个口，

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

恭喜你。恭喜恭喜...

每到新年，大街小巷就响起这首耳熟能详的《恭喜恭喜》。事实上，这首歌并非只是一曲贺年歌。1945年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曾被日军抓捕入狱的音乐家陈歌辛在欣喜之余创作了这首歌，以此庆祝中国人民取得的艰难胜利。由于歌曲发表于1946年农历新年前夕，经过民众传唱，于是成为家喻户晓的贺年歌。

这只是一个小例子。mainland China也有很多流行的港台歌曲，背后也有一段我们从未发现的大历史。

美丽的稻穗：“八二三炮战”下无人收割的稻田

1949年，国民政府打败台湾省，从此台湾、彭、金马、四省分离。双方都认为自己是中国唯一的合法政府，都强调要去另一边。1979年中美建交前，两岸军事对抗持续了30年，期间冲突不断。

在“八二三炮战”中，国民党士兵在金门

1958年8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以强大火力炮击金门岛，对岸还击——这就是着名的“八二三炮战”。由于战况激烈，当时不少原住民青年应召入伍，在金马前线服役，青壮年劳动力减少，卑南族音乐家陆森宝在家乡看到成片的水稻已经成熟却无人收割。于是，他写下一首歌《美丽的稻穗》：

今年是个好年，村里的水稻也要收割了。我愿意用丰收之歌向一线金马的亲人举报；

今年是丰年，乡里的凤梨将要盛收，愿以丰收的歌声报信给前线金马的亲人；

村里植树造林长成了树，是造船的好材料。我想把这些船送给金马兄弟。

陆森宝本名Baliwakes，生于1910年，当时日本已经据台15年，殖民当局针对原住民的“理蕃政策”，正在开始从镇压讨伐向教育同化转型。陆森宝先后进入日人开办的蕃人公学校和台东公校读书，后考入台南师范学校。在学期间，他曾作为学生代表，为前来视察的日本昭和天皇的叔叔朝香宫鸠彦亲王演奏钢琴。1941年，日本当局发起“皇民化运动”，要求原住民全部改取日本名字，Baliwakes就变成了“森宝一郎”。台湾光复后，国民政府要求台湾民众回归汉姓，“森宝一郎”又成了陆森宝。姓名之变，背后体现的是家国之变。太平洋战争期间，日本曾动员四千余名台湾原住民组建“高砂义勇队”，前往南洋一带为日军作战。光复后，原住民又受国民政府之征募，在内战中驰骋。

一首《美丽的稻穗》，唱的是思念亲人，也是卢森宝面对时局的复杂心情。

黑蝙蝠中队：隐匿飞行的未归人

还有关于两岸对抗历史的歌曲，包括刘德华演唱的《黑蝙蝠中队》。

两岸军事对峙期间，国民党空军第三十四、三十五飞行中队，驾驶美国提供的侦察机趁夜幕从台湾空军基地起飞，穿越整个中国大陆拍摄情报、空投传单或空降特务然后返航。其中，三十四中队的队徽是有着北斗七星的深蓝色背景下一只展翅的黑蝙蝠，象征其飞翔于深蓝的夜空中，翅膀穿透外围的红圈，潜入“赤色铁幕”。三十五中队的队徽则是红色背景下的一只很萌的黑猫，寓意着在黑夜中有双明亮的眼睛，迅捷地出入于“红色铁幕”。两个飞行中队的旅途要面临大陆无数雷达、高炮、导弹和米格战斗机的拦截，埋伏着无尽的凶险。为避开大陆的雷达侦搜，“黑蝙蝠”们进行的是超低空飞行，可谓九死一生。

黑蝙蝠中队和黑猫中队的标志

因为每次任务的飞行时间都很长，黑蝙蝠中队机组成员最高达14人，分三班次轮值，一旦被击落即伤亡惨重。从1953年始到1967年止，黑蝙蝠中队进行过八百多次的飞行，共损失148名飞行员，占全部成员的三分之二，眷村因此而时常有哭声。从1961年始至1974年止，黑猫中队28名飞行员共执行了220次侦查任务，损失10人——“黑猫”们驾驶的是着名的U-2高空侦察机，只需要一名飞行员，伤亡人数相对较少。然而，“黑蝙蝠”和“黑猫”们用生命搜集到的情报，并没有落到国民党手中。飞机一落地，美方情报人员立刻登机取走情报。美方出钱，台湾舍命，这是在用鲜血维系美台同盟。

两岸对峙也造成了骨肉分离。1982年，大陆释放了击落后被俘的两名“黑猫”飞行员叶和，允许他们返回台湾省。但台湾省一直不肯接受，怕这些被“染红”的人登陆岛后产生统一战线效应，对他们的统治构成威胁。直到1990年台湾省政局发生变化，叶和张才得以回到台湾。

被解放军击落的黑蝙蝠中队战斗机

上世纪九十年代两岸关系解冻，在中共中央和地方各单位的大力协助之下，黑蝙蝠中队的遗属得以来到大陆寻找亲属遗骨。黑蝙蝠中队李暋机组共14人于1959年被击落于广东恩平，1992年12月14日，他们的遗骨被转交对岸，台湾方面给予了他们至高的荣誉。2001年，于1963年在江西崇仁上空被击落的周以栗机组14人也迁葬回台。歌曲《黑蝙蝠中队》的后半段唱的就是这个故事：

据说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十点多，在空军家村的一个小角落里。

……女老师怀了孕想在今夜说，飞将军有任务说要马上走

......谁知道那天晚上那位飞行将军，他却永远地离开了。

……说也三十年过了……

台北机场跑道上长长的欢迎人群中有30多个孩子，飞机带回来了

传说已久从未谋面，名叫“父亲”的英雄。

当飞行官员的孤儿长大后，他们最终会遇到30多年来从未谋面的父亲——尽管他们已经在海峡两岸兄弟的炮火下死去。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这些舍身调查的黑蝙蝠和黑猫中队，让美国深刻理解了中国大陆日益增长的军事实力，最终选择了联中拒俄的战略。相反，台湾省成了美国抛弃的对象。海峡两岸的对抗就像是“互相竞争，渔翁得利”。

蒋介石与黑蝙蝠中队的一些成员合影

时过境迁。尽管岛内政治风云变换，“反攻大陆”早已不再是台湾朝野的追求，“去中国化”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台湾年轻人，对这些行动背后的家国情怀也略显陌生，不过黑蝙蝠和黑猫中队的故事也并未就此被岛内民众遗忘。2011年台湾东吴大学法律专业硕士班的综合常识测验中有一道题：以下何者不是“中华民国”空军曾经编制下的侦察机中队名称？四个备选项中，即有“黑蝙蝠”和“黑猫”。

来自村庄的乡愁:爸爸的凉鞋，奶奶的澎湖湾

军政和意识形态的阻隔，并不能阻止两岸军民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对峙期间的一些民谣，也凸显了这一情感。

《爸爸的草鞋》创作于1980年，由叶佳修作词，潘安邦演唱。这首歌以国民党第52军的历史为背景，描写了在内战和抗日战争中奋战到祖国南北，最后孤独地离开舞台的军人的悲情故事，表达了台湾省军民对家乡的深切思念。

草鞋是船，爸爸是帆

遥远的家乡在呼唤

满载半世纪飘泊的沧桑

疲惫的船只来到港口

潘安邦的父亲潘时骅是浙江温州人，国军少将，他第一次从儿子的电报中看到歌词即感怀泪下，可见这首歌对那些迟迟无法归乡的老兵们的感染力。不过这首歌在台湾却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流行。

这首歌在1981年出版时，因涉嫌泄露军事机密而被台湾省当局禁播。事实上，所谓害怕泄露部队人数、军事历史和驻扎情况只是问题的表面。当局更害怕的是，这首歌会引起老兵的思乡之情，动摇他们的斗志。在两岸对峙的时代，这并非空穴来风。一曲楚歌可以一夜之间分开霸王的千军万马，所以不能一双草鞋！

直到解严多年后的2005年，潘安邦再次发行该曲时，岛内政治环境发生了剧烈变化，绿营主导下的社会气氛，年轻人对“台湾主体性”的关注早已超越老一辈对故国家乡的眷恋。“爱台湾”成为当红政治人物们的口头禅，乡愁也随着外省籍老兵们的谢幕而日益消散。不过，这首歌在大陆传唱甚广。

流行于mainland China的台湾民歌《外婆的澎湖湾》也是潘安邦的一首名曲。澎湖列岛作为台湾省的门户，长期驻扎着大量的军队。潘安邦的父亲来自浙江，母亲来自澎湖。他出生在军人家庭共同生活的村子里，直到20岁才离开澎湖。

潘安邦故居在澎湖卷村

美丽岛与被禁的乡愁

在1987年解除戒严令之前，国民党当局对歌曲发行进行了非常严厉的审查。据统计，仅从1978年到1987年，当局就禁播了930多首歌曲。然而，一首歌是否被禁播，并不是台湾省社会能够传播的单一因素。相反，许多歌曲越来越受欢迎，成为反抗当局的精神象征。在这些歌曲中，从来没有一首歌能像《美丽岛》一样成为“爱台湾省”的代表。

《美丽岛》由李双泽创作、杨祖珺演唱，1979年被台湾当局禁止。

无尽的太平洋拥抱着自由的土地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照耀着高山和田园

我们这里有勇敢的人，道路是蓝色的，以开放山脉和森林

我们这里有无穷的生命，水牛、稻米、香蕉、玉兰花

国民党退守台湾省后，始终高举“反攻大陆”的大旗，时刻警惕“台独”势力的崛起。蒋介石父子二人对“台独”分子的镇压并不手软。当时台湾省政歌的主旋律也集中在标榜中国正统、反击大陆、防范“匪谍”上。相对而言，刻意宣扬地方价值观的歌曲和文学作品，以及在闽南唱过的地方歌曲，可能会被视为具有“台独”倾向。其实《美丽岛》的创作者李双泽并不是一个刻意宣扬台湾省主观意识的人。与此同时，李双泽改编的另一首歌也因涉嫌“亲共”被台湾省当局禁播，名为《少年中国人》:

我们隔着迢遥的山河，去看望祖国的土地

你用你的脚印，我用我流浪的哀歌

你对我说

中国古代没有哀歌，哀歌是给没有家的人唱的

少年的中国也不要哀歌，哀歌是给不回家的人

这首歌表达了对祖国山河的眷恋，与“台独”分子鼓吹的“台湾省主体论”明显不同。

亚细亚的孤儿：被世界抛弃的台湾

如果说《美丽岛》从歌名变成歌名，那么《亚洲孤儿》就是从歌名变成歌名。

1946年，台湾作家吴浊流在日本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讲述了从日据到光复的巨大历史情境转换中，台湾知识分子胡太明离开故乡，在日本和大陆之间寻找精神家园，在中日乃至本土的身份认同之中纠结、矛盾的复杂心境——犹如一个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这部小说后来就以《亚细亚的孤儿》来命名。197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取代中华民国政府成为中国在联合国的唯一合法代表，随后中日建交、中美关系正常化。

1979年1月1日，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在美国驻华联络处举行的庆祝中美正式建交招待会上祝酒。

1978年12月15日中美正式建交，次日美国即宣布与台北断交。对于台湾当局而言，这一连串的外交失败，使得“中华民国政府”失去了在全世界代表中国的法理资格，“外交空间”所剩无几，岛内人心惶惶，顿生一种被世界抛弃之感，这种心境与“亚细亚的孤儿”不谋而合。在此情景下诞生的两首歌曲，表达了台湾人当时的心境。

虽然我从未见过长江的美丽，但我经常在梦里在长江水中游泳

虽不曾听过黄河壮，本站汹涌在梦里

...我在龙的脚下长大...四面楚歌是一把治标不治本的剑

在台美断交的当日，侯德健在悲愤之余，写下了《龙的传人》，这首歌后来在两岸传唱至今。不过身处大陆的人很少去深究其歌词中所隐匿的涵义。对于我们而言，黄河、长江近在眼前，想看随时都可以去看，何必要苦苦在梦里神游呢？为何是在“巨龙脚底下”而不是“脊背上”成长呢？歌词中“姑息的剑”又是什么意思呢？

所谓“姑息之剑”的原歌词是“洋人之剑”或“奴才之剑”。台湾省当局怕刺激美国人，要求修改。当时台湾省当局认为，其外交失败的根本原因是“国际社会容忍了逆流”。然而，侯德健的悲愤与台湾省当局声讨的“美国背信弃义”不同。多年后，侯德健回忆创作初衷时说:“海峡两岸的冲突是兄弟之间的纷争，不允许外国人挑起纷争，造福渔民”；美国在两岸政府中随意选择，兄弟相争，洋人得利。中华民族毕竟没能摆脱百年来被列强压迫的命运。因此，在歌曲的最后，有一句话“龙龙，你擦亮你的眼睛，永远擦亮你的眼睛”。

台湾音乐家侯德健

1983年，罗大佑则直接借用“亚细亚的孤儿”这一书名作曲，抒发台湾人的悲情。

亚洲孤儿在风中哭泣；黄色的脸上有红色的污泥；

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惧；

.....亚洲孤儿在风中哭泣；没有人想和你玩平等的游戏

……亲爱的母亲这是什么真理。

“红污泥”表达了台湾省民众在反共教育下对大陆政权的恐惧；“白色恐惧”是指国民党当局自1949年以来长达30多年的戒严和政治迫害。“平等博弈”的缺失似乎暗示着台湾省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日益下降。这首歌送审时，因为罗大佑拒绝更改歌名，他的助手为了通过考试，在歌名上加了后缀“红色噩梦——致印度支那难民”，这首歌实际上通过了。“印度支那难民”是指国共内战后逃到缅甸金三角的国军残部及其家属。台湾省解除戒严后，罗大佑再次发布这首歌时去掉了后缀，明确指出台湾省是这首歌的隐喻。

1983年，罗大佑发行专辑《未来大师》，这里收录了《亚洲孤儿》。图为专辑歌词内页。

歌曲是国族、社会和民众情绪的承载体。歌曲潮流和内容的变更，背后反映的是国民境况和内心希冀的变化。换言之，历史创造了歌曲，歌曲记录了历史的过程。

再说《恭喜恭喜》歌。当我们其乐融融地在商场采购年货，听着“恭喜你啊恭喜你”，又有谁曾想到，这本是先辈们喜闻日本投降后真情流露的歌曲；又怎么想得到创作这首歌曲的音乐家，当时正服务于日伪政府，曾为日军的“神风突击队”军歌谱过曲，也为“大东亚共荣圈”唱过赞歌，同时还写过《凤凰于飞》和《夜上海》这样的名曲。从这个角度说，历史真相和人物境遇的复杂性，又是远非歌曲所能承载和表达的。